20 麥香們的夢想:從“扶貧車間”到“世界工廠”(1 / 3)

麥香的全名叫秦麥香。你要說她是42歲的女人,真還一點兒不像,如果再打扮一下,換上件時尚一點兒的衣衫,要是在城裏,你說她想“找對象、結婚”的事兒,真不是笑話。因為麥香確實一則皮膚白皙,二則很有女人味。

“別搞錯了啊,我今年42歲了!快當姥姥了呀!”麥香聽我們在這麼議論她,臉都緋紅了起來。看得出,她內心是很高興的。

麥香說:“哪個女人不愛誇嘛!”快當姥姥的麥香,年輕時也算村上“一枝花”,可惜那裏家窮地薄,這“花”也就插在了“牛糞”上,沒啥出息。不過麥香說她不後悔,老公雖然笨一點,但人不壞,實實在在地給她和孩子“打長工”——在福建等地做工賺錢,養著麥香全家。

42歲的麥香快當姥姥了,這樣的事在西海固一帶不算啥。20來歲結婚在當年、在當地也不違反政策。她20歲結婚,所以現在大女兒已經22歲,而且也結婚了;二女兒16歲,兒子12歲,都在讀初中。

“我有點對不住大女兒,那個時候家窮,沒有讓她念啥書,所以早早出嫁了。”麥香現在內心唯一的愧疚就是大女兒,但也正是大女兒的“功勞”,讓依舊年輕的麥香快當姥姥了。

這讓麥香再度感覺到內心青春少婦那般的勁頭在蠢蠢欲動——不為情欲,而為人生與命運:她要為自己的家撐起一個幸福的“小天堂”——想在城裏買一套房。

“麥香要在城裏買房啦!”這消息像長了翅膀的鳥兒,飛得快,也飛得高,一下十裏八鄉都知道了,弄得麥香心頭怦怦亂跳。原先隻是有個想法,現在她已下決心“非買不可!”

鄉下人咋就不能到城裏買樓、住洋房嘛!西海固農民咋就不能進城買房子住嘛!我有錢,我這錢是在家打工掙的,多勞多得,我買房怕啥?!自己的勞動汗水換來的,我就是要買,買了就住到城裏去,跟城裏人一樣,早上起來到公園跑跑步,跳跳廣場舞,還扭扭屁股,咱也會美美的。“哈哈……”麥香越想越樂,兀自笑了起來。

麥香現在在涇源縣寧夏泉祥戶外紡織用品扶貧車間工作。這個工廠在外麵立著一塊巨大而醒目的“閩寧扶貧車間”標識,這樣統一標識的扶貧車間在西海固和整個寧夏從南到北的那些曾經的貧困鄉村都能看得到。這也是習近平倡導的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一個十分重要的經驗。它的特點是小而簡、因地製宜,又實用,真正就地解決了那些不能遠去外地打工但又是很好的勞動力的就業問題。麥香這樣的婦女就是其中的受益者。

閩寧對口扶貧協作最初的扶貧方式之一就是:由福建方麵想法把西海固等地區的貧困勞動力引到福建沿海地區。這個方法今天仍在運用,因為畢竟沿海地區勞動力緊缺,收入也相對高。如果貧困地區的普通家庭有一人在外打工,一年的收入幾乎就可以養活一家人。這是中國西北許多貧困地區勞務輸出的常規做法,既有百姓自發地走出大山去打工,也有扶貧幫困的對口工作中有組織地進行勞務輸出。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的勞務輸出還比一般的自發性打工的好處隻多不少:如一個寧夏人到福建去打工,一是工廠穩定,飯碗不易丟掉,隻要你安心工作,就穩穩當當地端著飯碗,無後顧之憂。另有一點特別讓寧夏人受用與受惠的是有一筆相當的補貼——如果你在福建打工滿半年,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的福建方麵會給你每月2000元的補貼,這等於額外多了一筆可觀的收入。“之所以這樣做,目的是鼓勵西海固那邊的人走出大山,既有工作做,又能改變觀念和學到本領,為以後回到自己的家鄉能立業福家。”福建扶貧辦的同誌告訴我。

真乃一片真情!

“但後來我們又發現一個問題……”福建扶貧辦的同誌說,“打工對年輕人來說比較方便,你一招呼,說哪兒招工,多少多少待遇,買張票,就把人拉到我們福建來了。但過了幾年,有些人要結婚了,特別是女同誌,她一結婚就要生小孩,一生孩子至少一兩年不能出來。而西海固那邊的農村生孩子又比較多,一個生完,沒過上兩三年又懷上一個娃,這樣基本上結婚後的女人就很難再出來打工就業了!怎麼辦呢?於是我們就想到能不能把福建的企業辦到寧夏來,讓那些留守在家裏的寧夏人也能進廠上班掙錢……這不,扶貧車間就這樣出來了!”

為什麼不叫扶貧工廠而叫扶貧車間呢?這是我開始一直不明白的。

“這裏頭有講究呀!”福建扶貧辦的同誌解釋,“車間,就是小而簡,隨時可以搬動,一二十個人是車間,一二百人也可以是車間。車間相對可以分散,也可以是單獨的。某些工廠當然也可能就是一個車間,那些回工類小廠就是這樣。”而扶貧車間方案的提出與推行,就是根據像西海固這樣的山區鄉村,可能一個村或周邊三五個村上有幾十個勞力,尤其是中青年婦女或殘疾人,車間辦在他們的家門口,他們上班離家近,幾分鍾十幾分鍾就能回家,無須有交通上和時間上的負擔。扶貧車間一般都是計件製,你早退晚到都沒大的關係,按勞計件取酬。上班的人既可以有上班做工的收入,同時還不影響回家處理家務,像婦女同誌喂小孩、做家務等事都不會耽誤。

“在家門口當工人”,這種事情實在是大大方便了山村貧困家庭,尤其是婦女和殘疾人。

麥香便是其中的受益者之一,和她一樣的姐妹們現在都是扶貧車間的工人,她們每月在這樣的車間裏做工也能掙到兩三千元。家門口賺到兩三千元,絕對不比在外地五六千元的收入差。

涇源縣六盤山鎮農民在什字村泉祥扶貧車間忙碌

“我現在每月肯定可以為家裏穩穩地拿回淨收入3000元。這筆錢,能夠供我兩個孩子讀書。老公在外打工剩下的錢,就可以辦家裏的大事,比如建房、購置重要家什等。如果啥都不需要了,那就可以把錢存起來,等著到城裏去買洋房住唄!”麥香笑了。

現在大家相信她說的是真事兒。像她這種情況的不在少數,在扶貧車間裏還有一群姐妹的家境與她相同。上班時間長了,積上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不就可以到城裏去買房子住了?嘻嘻,你以為咱說的是笑話哩!麥香和姐妹們衝我們笑著說。她們現在的思想並不落後,到城裏買房子有幾個意圖:能過上城市人的生活,能有空逛商場、進電影院、跳廣場舞啥的,最主要的是讓孩子有好學校上,這是根本。

瞧,這就是今天的西海固人,想法跟城裏人沒啥差別嘛!

的確,西海固人能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裏,實現在自己家門口當工人、進廠子的目標,這聽起來簡直是件奇事,但在六盤山的萬千山溝溝裏,我看到了這種現實。

2020年6月8日這一天,老馬跟他的老婆子正在扶貧車間上班,他們幹的活很簡單——在一條紙箱流水線上手工折疊紙箱。這一天他們做夢都沒想到,電視機裏經常看到的習近平總書記竟然出現在他們麵前,跟他們握手、聊家常……

馬嬸現在見人就笑,一笑就要講她那天如何跟總書記聊的事兒。“他問我老頭子多大年齡了,問我幹活累不累,家裏現在生活有沒有變化。我告訴他:現在我們很幸福,家裏啥都有了,在家門口還能掙錢。總書記聽後很高興,說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我是過了兩天後來到老馬他們上班的那個閩寧扶貧車間的。這已經屬於比較有規模的車間了:院子很大,一條流水線的紙箱車間內有二三十位工人,年歲參差不齊,有年輕的,也有像老馬兩口子這樣年齡比較大的,他們都是村上的農民。車間的工作簡單,收入也穩定,所以非常適合文化水平低、年歲大一點的人從業。像老馬他們老兩口,都是六十幾歲的人,從未出過遠門,平時除了下地,就是在家裏做家務。家裏就那麼點事,所以村上建好扶貧車間後,問他倆願不願意到村上的廠裏幹活,一個月600元錢,“如果多幹,說不準上1000元呢!”

“我去!我老婆子也去吧!”老馬不僅自己報了名,而且還為老伴爭取了一個進廠名額,從此老兩口的日子可謂“芝麻開花,節節高”。馬嬸更是整天笑嗬嗬的,人像年輕了幾十歲似的。這回總書記走到她跟前與她聊天的鏡頭在央視《新聞聯播》播出後,她那張從心底溢出笑容的臉,快成“西海固幸福之人”的形象大使了!

“見了總書記高興吧?”

“高興,太高興啦!”

“幸福吧?”

“幸福!”

“我後天回北京,你有啥話需要我帶到北京、帶給總書記的嗎?”看著臉上堆滿憨笑的大嬸子,我逗她。

她嘿嘿嘿地一串笑後,說:“你幫我帶話給總書記,我們這兒會越來越好,我們西海固人感謝他、感謝黨。我們現在天天過著幸福日子。我下月可以多拿300塊工資了!”

“哈哈……”我和同行的人全都大笑起來。

一旁的老馬扯扯老伴的衣襟,嘀咕道:“瞅你說的啥嘛!”

馬嬸不服,又滿臉堆笑地告訴我們:“是要多拿300塊了!廠裏的老板說,現在廠裏效益更好了。”

對對,是有這回事!我們找來老板,核實了這事。車間裏頓時又響起一陣歡樂的笑聲。

像馬嬸這樣幸福和光榮的人,能在扶貧車間裏意外地見到習近平總書記的人,其實在寧夏還為數不少。因為從1996年習近平擔任福建省委副書記、親自主持閩寧對口扶貧協作開始,他已經4次到寧夏考察,特別是後兩次,他都要到扶貧車間走一走、看一看,跟群眾聊上幾句,也同辦廠的福建企業家和寧夏幹部交談,關心著如何更好地讓貧困地區的百姓在家門口進廠上班、確保固定收入這些事。年複一年的持久和有序的建設,扶貧車間如雨後春筍般在西海固、在寧夏所有貧困鄉村都建立了起來。

有人說,這小小車間把寧夏山區的百姓從高高的山頭、遙遙的地頭“扯”到了廠裏,從幾千年農耕社會拉到了工業生產和現代化社會……仔細尋味,人民群眾的這話講得非常貼切和深刻。

扶貧車間最初是為了那些不能在外打工,而家庭又困難的富餘勞力在家務工、創造收入而設計的,這種與學生邊念書邊做工的勤工儉學方式有些類似的做法,看起來事情不大,然而它帶給農民們,尤其是山區農民們的,不僅是一種生存方式的改變,更多的是行為方式的改變。

從農民到工人的身份改變和行為方式的改變,是人類文明進程中的一大革命,即使在西方發達國家的發展史上,也是一場波瀾壯闊的偉大革命,前後用了一二百年,才使那些放牧者和農場主,慢慢適應了機器生產和工業進程及城市現代化。許多城市人現在還經常口出不遜地罵一句“鄉下人”,意思是嫌農民不懂城市裏的規矩,不遵守勞動紀律和規範。他們哪裏知道,他們這些所謂的“城裏人”的祖先,在成為“城裏人”之前也都有過“鄉下人”的笨拙、不守時等農民和牧民的散漫生活習慣。要改造和改變農民的生活方式和行為習慣,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有時比讓一個窮人變成富人要複雜得多、花的時間也更漫長。

然而,在中國的扶貧和脫貧戰鬥中,以習近平同誌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在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卻用非常精準、巧妙的一個個扶貧車間,很好地解決了這一問題,用極短的時間,完成了一個農民或者說一代農民從“地頭田間”到“工廠企業”的轉變。這看起來似乎是一件很不起眼的事,但轉變的過程其實很費心費力,甚至是非常痛苦的。

“當這個過程完成後,就是一片燦爛的世界。”那天到海原縣的一個閩商企業在這裏建設的從“扶貧車間”一直發展到“世界工廠”的開發區參觀。這大山溝溝裏竟然有了“世界工廠”,老實說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因為解決一下山區貧困群眾就業問題,為他們摘掉貧困帽子,通過辦一些因地製宜的小企業、小產業,讓農民們獲得基本或者比較好的收入,這是我所看到的一些脫貧致富的基本辦法和措施。但在西海固、在寧夏,讓我吃驚的是曾經二三十年前風靡深圳和其他東南沿海的辦廠景象,當下也開始在遙遠的中國西部的那些偏遠山區顯現!這是何等的曆史性景象嗬!

這難道是世界經濟和勞動力結構在開始轉移?像大陸冰川運動那樣悄然而又驚心動魄地出現了?難道中國這些年一直在講的西部大開發真的發生了轟隆隆的巨變?難道中國的新一輪辦廠浪潮在現今的廣闊西部也開始了嗎?這一切的一切,我在眼前清楚地看到了,也感受到了它的魅力與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