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如金貴 詩即江山 21 一聲“親人——”,難禁熱淚(2 / 3)

然而雖普通卻依然珍貴,一個普通的故事能感動山河,就是因為這普通中具有金子般的珍貴質地,閃耀著最高貴的光芒。

英子在家隻是一個沒有出過遠門的“嬌嬌女”而已,不到30歲的她出生在父母需要嚴格執行計劃生育的年代,所以她是家裏的獨生女。在師範大學讀本科後,工作中又完成了在讀研究生的專業課,她在一所初中學校上班,慢慢成了學校的教學骨幹。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她報了名,當然也是市教育局推薦的骨幹教師之一,所有去寧夏支教的老師必須是福建當地的骨幹教師。“我們要拿出最優秀的老師去幫助貧困山區的孩子們讀好書,這是習近平總書記在福建時就定下的要求。”福建省教育廳的領導這樣說。

英子就這樣去了固原,去了那個叫西吉的地方。西吉就是大山中的一個貧困縣。英子來後要求到山裏的鄉村中學去教書,“既然來了,就請把我安排到最艱苦的地方”。英子的決心和熱情,讓西吉教育部門的領導很感動,但考慮到實際情況,他們還是將她安排到一所中等落後的鄉村初中去當老師。

什麼叫“中等落後”?就是鄉鎮一級的初級中學,一個班上有三四十個學生,住校的。學生們離家都很遠,幾十裏路,不可能每天往返學校與家裏,所以必須住宿在學校。2010年之前的固原地區,仍在扶貧階段,離打贏脫貧攻堅戰尚遠。扶貧與脫貧是兩個層級的不同形態的擺脫貧困的階段,前者是解決基本生存問題,後者是往小康奔。英子去的時候,固原地區還比較窮,通向大山裏的道路尚未開始削山動土,依然是土路為主,所以鄉鎮一級通向山外的交通依然不便。英子想到縣城一次並不容易。她到那個學校後3個月沒有出過鄉鎮,後來實在是沒有辦法,不得已去了一次縣城,因為她已經3個多月沒有洗過澡了,她覺得自己再不去一次縣城洗個澡,這輩子她可能沒法再回到自己遠在福建的那個家了……身上實在是太那個了。她羞澀而沒有說出口的“那個”,並不是什麼病,而是她自己都能聞得見的味道——顯然很有些腥的異味了。女人身上一旦有那種味後,自己都會嫌棄自己。

英子生活在美麗的海邊城市,有海就有水。人們常說女人是水做的,海邊的女人更不用說,從出生那天起,每天都不會離開水。英子從小就喜歡水,開始是在母親給她洗澡的水桶裏戲水,後來大了就跟著男孩子到海邊去遊泳。那種與海浪搏擊的愜意,讓英子有了一種勇敢的精神——不怕水,喜歡水,也離不開水。

上中學、念大學,她一直是業餘遊泳隊的主力。後來參加工作和嫁人後,她依然離不開水。每天出門前不管啥情況,她都要在家裏用熱水衝洗一下,這是在她成人後母親告誡她的:“女孩子要多洗澡,尤其是每天早一次、晚一次去洗洗下麵……”那個“下麵”需要女人特別注意衛生。母親的話是有道理的,南方和海邊的女人都懂。城裏人更懂,鄉下女人也懂。缺水地方的女人其實也懂,但她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後慢慢有些女人便不懂了。不懂的女人很慘,她們常常自己患了病,也連累了生下來的孩子……山區沒有水的地方,患婦科病的女人特別多,就是因為沒有水,女人不怎麼洗澡。事實上她們根本沒有水可洗。

哪兒有水呢?到山區學校的第一天早上起來,英子掀開被子,上完廁所後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臉刷牙。“哪兒有水?”這是她想問又沒敢問的事。因為昨晚有學生遵照校長的指令,給新來的英子送了一瓶熱水。睡覺之前,英子渴了,想喝一口,結果差點吐壞腸胃——哪是水嘛,盡是臭烘烘的味道。英子以為學生們弄錯了,便悄悄問一個女學生,這水你們從哪兒打來的?學生就指指學校門口的一個用蓋子蓋住的井窖,說水就是從那裏打上來的。

“那裏的水又是從哪兒來的呀?”英子問。

學生們指指天,說:“等它下雨。”

“那老天什麼時候下雨呢?”英子又問。

學生們看看天,說:“不一定,有時幾個月都不下一丁點兒。”

“那老天要是不下雨,你們喝啥呢?”

同學們沉默了,後來有人說:“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擔。”

英子不再問了。第一天上課,英子的精神完全在興奮之中,她的專注點也在學生們對知識的渴求上。山區的孩子太好學了,她把福建母校的一些經驗拿出來教這裏的學生時,他們是那樣的好奇和激動,認真而專注……一天下來,她的嗓子幾度幹渴得直冒火,可是當有學生給她遞杯子喝下一口水後,她又吐得就差沒把腸子嘔出來。

晚上,她回到宿舍,累了一天的她突然感覺到了洗澡的時間——自小到大,臨睡前的洗澡習慣,已經形成了生物鍾一般,身體在呼喚她:“要洗澡啦!”

我要洗一洗!英子自言自語起來。

“老師,水在這兒……”一個女學生端著半盆黃乎乎的水放在英子老師的麵前,輕輕地掩上門走了。

英子站在水盆前愣住了:這點水咋洗?黃水咋洗?還有其他啥水嗎?她急了,找遍房子裏的所有東西,就是沒水。其實其他東西也沒有,唯一有的就是她自己從福建帶來的幾包方便麵。可方便麵也要用熱水衝著才能吃。

那盆裏的水,既不能衝方便麵,也不能洗身子,隻能……隻能濕濕臉。可英子細嫩的臉一接觸那汙濁的水,就感覺像是被沙子蹭磨著。

不洗也比用這水擦臉舒服些。這是英子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洗臉、洗澡就鑽進了被窩……這一夜她太難受,而大山的夜晚靜得出奇,靜得可怕,靜得遠處一聲狗叫像晴天霹靂……

第二天上課期間,英子感覺渾身不舒服,全身似乎有小蟲子在騷擾——其實沒有,隻是她原本愛水的身子在頻頻發出生理反應。

這一天她發誓無論怎麼著也要洗一下身子。可是這天晚上同學們好像已經愛上他們的福建老師了,吃過晚飯,就有幾個女學生跑到她宿舍裏來“請教”老師。麵對如此好學的學生,英子沒有片刻遲疑,就跟學生們一起“加班”。這一堂“加時課”,一直到十點多才結束。最後學生們累了,英子則更累……

累了的她,想洗澡,卻倒在炕頭呼呼睡著了……天亮醒來時,她後悔昨晚沒有洗澡。無奈,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二次沒有洗澡。

第三天的生理反應更強烈,甚至連繼續上課都有些困難了……她感覺全身上下都不自在,不時用手撓各個部位,連自己也感覺極其尷尬。

這天晚上,她發誓再忙也要洗個澡……她洗了,但當她把從福建帶來的新毛巾放進水中,再拿起來準備擦身子的時候,她的雙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足足有十分鍾沒有放下。為什麼?她不明白,為什麼潔白幹淨的毛巾一下成了“髒布”。這水能擦身子嗎?

她哭了。這一夜英子帶著眼淚鑽進了被子……這一夜她沒有睡著,渾身像被蟲子咬似的難受。天亮時,她突然又感覺身子不疼了。她覺得有些奇怪,再仔細一看:天,全身腫了起來!紅腫紅腫的!

“過敏了!你的皮膚過敏了!”學校的另一位女老師趕緊幫忙找了些治過敏的藥給英子抹上……

第四、第五天後,英子完全失去了“洗澡”的信念和欲望,最關鍵的是她根本不敢碰那黃乎乎的水。她知道自己渴得沒有辦法時,抿幾口地窖水是為了“活命”和繼續給學生們上課,而洗澡與當教師似乎關係不大。但是,不洗澡對英子來說,甚至要比坐牢還難受。

然而在英子來到西海固對口支教後,洗澡對她來說就成了一種奢望。太大的奢望了!對她這樣的南方人來說,洗個澡,首先得有幹淨水,而且水應該是無節製的用量,也就是說一直要洗到舒服為止。

抹上藥水後,英子感覺自己的身體出現了另一種生理反應——麻木的,慢慢對外麵的風沙與幹燥不再敏感了……她對此感到奇怪。

你們平時洗澡嗎?你們身子沒感覺不舒服嗎?你們身上有了味兒也不洗一洗嗎?英子悄悄問了女學生們一連串這樣的問題。

女學生們有的羞澀,有的搖頭,有的則麻木地愣在那裏不知道老師為什麼問這樣的問題。

英子漸漸明白了,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這裏的女人們因為長期不洗澡,所以她們的身體變得粗糙與不敏感了……

哎呀呀,我千萬別這樣呀!英子想到這兒,眼淚暗自流。到了第二個星期天,學校放假一天,學生們要回家取糧和拿些日用品,老師也可以放一天假自由安排。

這一天,英子鄭重決定:去趟縣城,找個洗浴中心,徹底洗一個澡……

一早,她打聽到一個學生的家長要到縣城賣牲口,她便搭車隨行。

在縣城,英子找了半天就是沒有發現有洗浴中心一類的地方。她急壞了!這咋搞的嘛!我們老家滿街都是洗浴中心一類的地方,怎麼到了這兒的縣城,竟然一家都找不到啦?

她到處打聽,到處碰壁。最後有人告訴她,縣上有個賓館裏麵可能有洗浴的。好不容易找到縣賓館,一問,人家說洗浴房早停用了!

“那我想洗個澡,這裏行嗎?”英子問。

賓館的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了她半天,聽口音感覺不像本地人,一問方知是福建來的支教老師,便熱情道:“你要想洗澡衝浴,可以在我們賓館住上一晚,好一點的房間裏有太陽能熱水,但是……”

英子問:“但是什麼?”

那人不好意思道:“但是你得登記住宿……”

英子掏出身份證和錢。

英子花150元洗了個澡,但從此她再也沒有上縣城來洗第二回澡,因為就在她洗到用肥皂擦身子時,太陽能水桶就斷了水……英子很狼狽地從這個賓館裏“逃”了出來。

回學校的路上,英子坐在拖拉機上,一路流著眼淚……“妹子咋啦?誰欺負你了?”學生的家長一再問她,而她隻流淚,不回答。

第二天,英子照常上課,隻是臉上少了些剛來時的那種激情和笑容……

再後來,她的激情和笑容又重新恢複了起來。學生們的勤奮好學和大山裏的清風讓她慢慢適應了這裏的生活,適應了不洗澡的習慣,她身體上的生理反應也開始“寧夏化”了,用她寫給家人信中的話說就是:“我已經變成山裏人了……”

驅馬擊長劍,行役至蕭關。

悠悠五原上,永眺關河前。

北虜三十萬,此中常控弦。

秦城亙宇宙,漢帝理旌旃。

…………

塬上的琅琅讀書聲裏,是英子老師變化了的嗓音和她永遠不變的那顆對孩子們和寧夏的心。時間仿佛比剛來時快了好幾倍,就在英子的思想、飲食和身體全都習慣了的時候,她那一批的對口支教任務完成了,他們福建來的幾十名教師要一起被省裏來的教育廳領導接走。說好了,凡在固原的教師,提前一天到固原市區,坐車子到銀川,再坐同一架飛機返回福建。

要走了,要離開大山了,要離開朝夕相處的學生們的英子,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又嚴重不適了!這是咋回事?

臨別的那一夜,她又沒有睡好,再一次感到全身難受,但英子知道這不是因為沒洗澡——是心理作用,是大地在呼喚她的身體“不要離開孩子們”,“不要離開寧夏”……

英子的眼淚頓時滲濕了被褥。

第二天早晨,遠處的雞鳴聲把她催醒。英子起來,收拾行李,開始從山上往下走。學校在一座山崗上,往鄉上的車站走,需要走上一段路。學生們知道他們的老師要離開了,早早地站在山崗上送別。

女孩子們開始哭了。

英子不敢回頭,兩眼看著鞋尖往山下走……她想走得快一點,於是就加速了步伐。哪知她走得越快,越聽到後麵越來越多的腳步聲趕著向她靠近。她不得不回頭看去……這一看,英子的雙腳被凝固住了:天哪,十幾個女同學又哭又喊,發瘋似的追過來,並且將她團團圍住。

“老師——”

“老師,你別走啊——”

“你別走呀……”

有人抱住了她的雙腿,有人跪在了地上,有人用胳膊捂住臉在哭泣……

“同學們……你們……你們別這樣……我……我……”見到這般情景,英子不知如何是好,她語無倫次地喃喃著,又不知如何勸說學生們。最後她不得不跟著學生們哭了起來。

英子和學生們摟抱在一起,彼此哭得肩膀都在聳動。之後,英子拭拭眼淚,雙手一甩,對天長歎一聲:“唉,我就是跟寧夏有緣!”然後她轉頭對同學們說:“你們放心吧!我留下來繼續給你們上課!”

“啊——老師萬歲!”

“老師萬歲——”

老師確實偉大,因為他們總是以自己的崇高師德,在一代又一代地教育和影響著我們,陶冶和培育著我們不斷進步與成長,就像陽光普照萬物、慈母疼愛兒女。他們的無私和奉獻,讓所有受恩的人尊敬他們。閩寧對口扶貧協作中的每一位支教老師,都在寧夏貧困山區和貧困家庭的孩子們身上,留下了陽光般的溫暖和春天般的雨露,這般的溫暖和雨露也讓一顆顆枯幹的心靈與幼苗,複活並健康成長。

“老師萬歲!”在六盤山、在賀蘭山,像這樣的呼喚與呐喊,我不止一次聽到,每聽到一次,心靈就會受到一次震蕩……

在隆德縣支教的李丹,是福州市第十八中學的青年教師,2006年到隆德縣二中支教。她的身體在日久天長中發生了一些她並沒有在意的點點滴滴的變化。李丹老師以為是自己的身體對新的環境不適應,所以並沒有太在意,每天依舊白天在課堂上教書,晚上在宿舍為那些好學上進的學生輔導作業,嘔心瀝血……

“老師,您別太疲勞了!先休息吧!明天我們再請教您吧……”又是一個傍晚,學生們見李丹老師在輔導他們的時候,不停地捂著胸口咳嗽,臉色蒼白,便趕緊給她倒了點開水,讓她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