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雄赳赳地打出“中國”字頭(3 / 3)

到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位本地貨主為什麼說“沒有利潤”的真實涵義。其實,虧本生意是沒人做的,常熟人所說的“沒有利潤”,在一定意義上是對的。作為商品,他們從家裏或者還是從國營、集體廠裏拿出的服裝就以生產成本投入到市場,確實“沒了利潤”。但另一個方麵,正是他們以僅有的與生產成本等同的價格,將產品投入到流通領域,才確保了市場價格的絕對優勢。而一個繁榮、穩定的市場同時又反過來促進了生產者所從事的產業的空前繁榮與持久穩定。

常熟常熟,常種常熟——這個道理,大概隻有聰明、精明、高明的常熟人才對此最有深諳的理解與實踐。

在鄉村采訪時,我問一位個體服裝生產者從事了多少年服裝生意。他說打服裝城開張到現在他一直沒停過。我又問他的服裝從生產出來到銷售完每件平均賺多少錢?他說1到5元。我問為啥不多賺點?他說常熟市場是一個相當穩定的市場,尤其是價格。非特殊情況下不會出現某一種商品持久地上揚。同樣,隻要跟著潮勢走,你也不可能一直坐背水。如果你想賺大錢,那或者投入大,或者得動腦研究和推出新產品。如果這兩條哪一條都不占,那你就得提高和改進勞動技能,盡可能地降低勞動成本,否則就沒有路。他說他10年來之所以還在做服裝,靠的就是最後一條路。即努力提高自身的勞動生產能力。

“10年前我帶著妻子女兒3個人一起幹,一天最多也就生產十幾件衣服。現在我一天至少要出產二三百件。靠的就是技術與設備的提高。”老板很自豪地領我參觀他用做服裝生意賺來的錢而修起的一幢別墅。在常熟,像這樣靠雙手勤勞致富的大有人在。我想這應該算作是他們在市場經濟中所作犧牲的一種回報吧。

正當我和常熟老鄉談得十分投機時,一位操著外地口音的老板急匆匆地前來找他。於是常熟老鄉很抱歉地說對不起,他必須馬上去幫一下忙。我問什麼事?他說他的鄰居——這位浙江老板的廠裏出了毛病得去看看。浙江老板的廠怎麼在這裏?常熟人為啥如此熱心地對待衝到自己家門口搶飯碗的外地客商呢?……一連串百思不解的問題縈繞在我的腦海中。等老鄉回來,我終於弄明白了怎麼回事。

這位常熟老鄉與浙江老板是在生意中認識的。那是5年前的事,當時這位姓陸的浙江老板初來常熟,不摸門,進貨時沒直接找當地貨主,半途被一位沈陽來的奸商給騙走了十幾萬元的貨款。正當陸老板走投無路時,事情被我采訪的這位常熟老鄉知道了,他把浙江人接到自己家,安慰說你先不要著急,我這兒正好有一批貨你先拿去。浙江老板說我現在連回家的路費都拿不出了,哪還有啥本錢進你貨嘛。常熟老鄉說,我的這批貨你隻管拿去再說,貨款用不著現在就付,等你回浙江把貨賣掉給也不遲。當天他幫助把貨托運妥當,並掏錢買了車票將浙江陸老板送上車。幾天後,浙江陸老板風塵仆仆趕回常熟,一見幫助他的常熟老板就“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倆人從此成了好朋友。後來浙江陸老板在常熟發了大財,又在當地買下了一座服裝廠。由於陸老板是外地人,加上對服裝生產並不在行,平時一有事總要請他的常熟好友幫這幫那。而每逢此時常熟老鄉也總不厭其煩地進行各種指導,為此耽誤了不少自己的生意。於是就有人說是你幫浙江老板發了大財,現在該人家重謝你的時候了,你不敲他十萬八萬的?這位常熟老鄉搖搖頭說,別人有難幫一把是應該的,不管他是外地人還是本地人,做了好事再去敲人家的竹杠,這不是我們常熟人做的事。後來有一次,那位陸老板真的拿了10萬元錢要謝他的恩人。可人家常熟人就是不收,說你們外地人現在能在我們這兒辦工廠賺大錢,就說明咱常熟有魅力,引來了“金鳳凰”,作為常熟人,這就足夠了。

“瞧人家常熟人啥修養?我不在這樣天時、地利、人和的地方做生意還到哪個地方?”浙江陸老板聽說我是來采訪的,非要與我見一麵,並不時這樣說道。

有一天我正在采訪服裝城辦事處陸關生主任,半途他被銀行的一個會議叫走了。“你也去吧,這個會很特殊,有不少外地在常熟做生意的大老板都去。”陸主任的話,無疑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便跟他進了一家賓館的會議室。

走進會議室,見裏麵座無虛席,原來是市農業銀行的行長們在此舉行一個特別主題的會,叫做“星級客戶”懇談會。開始我並不明白這“星級客戶”是什麼概念,後來經銀行行長一介紹才得以弄清楚。所謂的“星級客戶”指的是在服裝城內的農行辦事處單戶存款在50萬元以上的存款戶,這是常熟農行給市場大戶的一個特別榮譽稱號。我沒有調查在全國金融係統是否有過這樣的先例,但常熟農行的做法令我深為佩服。他們想客商所想,急客商所急的行動,真可謂把工作做絕了。在此次懇談會上,農行行長在一片讚揚聲中,又向來自全國各地的那些口袋裏裝滿錢的大客商們,做出新的三項承諾:延長營業時間,由過去的12小時變成24小時服務;凡“星級客戶”享受貸款優先;經商中發生金融問題緊急時可直接找行長……

主人召開這次會議對我和到會的那些客商們都是在無準備的情況下進行的,看不出半點的做作。正是因為這一點,連我這個跟常熟銀行無任何關係的人,聽了行長的一項項承諾後,心頭不知咋的也好一陣熱乎乎的感覺。

散會時,我找了一位福建客商請他談談對當地銀行過去和現在的種種做法的直接感受。因為這位老板當時就要去交易一筆生意,他隻在我的采訪本上匆匆寫了八個字:“肝膽相照,堅強後盾”。

“作家同誌,我指的不單是常熟銀行……”已走出了很遠,這位福建老板回過頭對我說。他後麵的話沒說完,但我明白其意,並更明白其意的分量。

從服裝城形成的那天起,在市委、市政府的統一領導下,工商、交通、公安、金融等那些以往被廣大個體經營者稱為“見了就怕”的管理部門,放下架子,堅持不懈地以服務者的形象和服務者的姿態出現在市場、出現在經營者之中。他們宣傳的是“你經商,我歡迎;你賺錢,我收稅;你困難,我幫助;你虧本,我同情;你違法,我查處”的辦場原則。他們倡導的是“實行寬容政策,創造寬鬆環境;上下齊抓共管,不留文明死角”的工作標準。他們力求的是“確保客商進得來、留得住、賺得著、睡得穩……”的完善服務。而僅僅上麵這三句話,要把它做到做好,就足見其苦心了。然而服裝市場的經營者們說:這裏的管理部門說的與做的確實一樣。

不妨你試一下去工商、稅務部門辦套營業手續,你會發現隻須半天時間就全能辦完。

不妨你試一下在這萬商雲集的龐大市場裏報次案,你會發現不出三五分鍾,商場的保安員、“110”警務站的快速行動幹警會即刻出現在你麵前。

不妨你試一下想存一筆錢,這裏的33個儲蓄所你可舉步即至……

在一個市場,賺錢者和被賺錢者、管理者與被管理者通常是矛盾和對立的。在我們所知和不知的許多本來不錯的市場,搞到後來慢慢衰落與消失了的主要原因,常常就是出在賺錢者和被賺錢者、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這種矛盾和對立上。常熟服裝城並非不是沒有這種矛盾和對立,然而常熟人用自己的心和真誠徹底化解了這種矛盾與對立,把在市場商業行為中單純的相互賺錢的關係,變成了相通互利的社會主義合作發展關係。

“市場至上,客商至上,服務至上。”服裝城的主力市場、“招商場”總經理馬盛元的話,掏出了他們在管理和對待市場與客商問題上取得成功的真諦。

以“招商場”為例,這個如今擁有好幾個億固定資產的服裝城的“王府井”市場,是20年前的前任總經理顧邦君靠那麼60萬元借款,在湖涇村的“一畝三分地”上一步一步滾起來的超級商場,從創建開始到今天,一直堅持著“招徠商賈,薈萃信息;搞活流通,服務城鄉;立足本市,麵向全國”的辦場宗旨。現今也已當了六七年“老總”的馬盛元告訴我,他商場現在的實際固定資產約為4個億,每年“招商場”有2000萬元的利潤。我一聽,心想當這樣的老板實在可以高枕無憂了。但馬盛元卻說,要是我商場的賬上錢特別多,我就有些睡不著覺,因為這就說明我辦市場的工作出現了問題。你想,我的錢是辦市場賺來的,嚴格說是因為每天有那麼幾萬十幾萬來自全國各地的老板們在這兒經商才使我們有了錢,而要是我們錢多了,存在銀行裏不動,不就說明我們市場的發展及各項服務工作沒做好沒做周全嗎?

“商界有句‘不會賺錢的老板存錢,會賺錢的老板用錢’,說的是不是與你一個意思?”我忽然想起哪本書上有過這樣一句話,便請教起馬總。他說你隻說對了一半,商界確有一批會賺錢的老板很少把資金存在銀行不動,他們努力把賺來的錢投進去是為了自己賺更多更大的錢。但對我們“招商場”就不全是這樣了。市場市場,為的是讓客商們有經商之市,有賺錢之場。如果辦市場的人不把眼睛放在如何辦好市場,而把目光隻盯在自己怎樣賺錢上,那這個市場必衰無疑。“當然,我也用不著給自己塗脂抹粉。說我們一點不想賺錢也是假,但最重要最根本的是首先要把市場辦好。這個好不是你自己說的,也不是一兩個客商一兩篇報道說好就好,要看整體,要看是不是留住了客商,是不是絕大多數的經商者賺到錢了,而且還要看賺錢是不是能永久能升值”。

又是一個新鮮觀點。我問:“什麼情況下賺的錢能永久能升值呀?”

“那就得看這個市場是否有長久的壽命,是否有超越於別人的足夠優勢。”

“如果做到了這兩點,又如何來理解讓客商賺永久錢賺升值錢?特別是升值錢,怎麼個升值法?”

“永久的市場對客商來說就可以賺到永久的錢。我們常熟服裝城自創建以來10年有餘,現在的幾萬個老板十幾萬個批發商也基本上一直是固定的,特別是對我們本地以及周圍地區的幾十萬農民服裝生產商,他們的經濟收入幾乎是與服裝市場共命運。服裝市場永久,他們的經濟也永久;反過來說,他們的服裝和生產業的永久,也促進了服裝市場的永久。至於說到賺升值錢,這要看市場本身的發展和內部的運行機製。在我們常熟服裝城開辦的十幾年間,所有經商者凡租賃市場攤位和門市的基本都是年年經營賺錢、攤位和門市也年年升值……”馬盛元的這一番解釋,方令我對常熟市場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馬盛元告訴我,他還曾因自己的年終獎太多而睡不著過。按他作為一個年創收利潤2000多萬元的商場總經理,他每年可以拿十幾萬元的獎金,但馬盛元當“老總”六七年中從沒拿過這麼多。他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一、如果我拿了,心裏不平衡,我是個黨員。二、如果我拿了,下麵那麼多經理、科長怎麼辦?三、如果我拿了,是不是說明我的市場各項工作都做得無可挑剔了?事實不是這樣,市場管理上還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不能拿。

這就是一個常熟農民市場管理者的胸懷。

在我采訪的那些日子裏,親眼目睹了這樣一批有頭腦、有幹勁、有遠見、有胸懷的市場管理者與開拓進取者的風采——

一個周日的早晨,我無意在商場碰到了徐國強書記。我問他為什麼假日都不休息,他說一到上班時間就有許多事推著你去幹,周日就有了些空,一空便想下來找幹部找客商們聊聊,一聊,事情就出來了,那又得逼你去幹……

市場每早6點開張,晚上6點關張。商城各部門的管理人員和服務人員也都得從早到晚地跟著商市的時間表走。市場經理們這樣說,在他們的日程表上從來就沒有星期天、節假日,360天,天天兩班倒早已是他們的習慣。

為了給服裝城、給萬千商賈創造一個舒適的衛生環境,市委書記、市長等市領導班子成員親自坐鎮,組織指揮……

……

可以有一百個這樣的鏡頭。可以有一百個這樣的人物。所有這樣的鏡頭和人物,都是在做一件共同的事,那就是建設市場,服務市場,發展市場。20年來,常熟人為了這樣一件事,他們投入了十幾個億的資金,建起了一個以服裝、針織、布匹、小商品市場為主體,融新興產業、經濟交往、房地產業、金融流通、旅遊服務、交通運輸為一體的現代化“城中城”。

——這個“城中城”,有200條水陸線路,每天聯結著除西藏外的全國所有省市區的2000多個城鄉商業網點;

——這個“城中城”,有30多個各具特色、各具規模的專業市場,每天在它的內部和周邊完成著日創4000萬元的貿易額;

——這個“城中城”,有千家農戶舍出自己的家園,有萬台織機敞開自己的胸懷,每天安頓和留住了20多萬經商的外地老板與打工妹……

有一位台商告訴我,前年底他在旅店丟失了證件、護照和錢物,服裝城的公安人員僅用半小時就在蘇州車站將小偷抓獲。這裏裝備精良、措施嚴密的保安係統令他來此投資與經商十分放心。

有一位浙江客商告訴我,那年廣州的一位老板與他發生一筆貨款糾紛,無奈中他求助工商局的同誌。工商局的同誌二話沒說,竟幾下南方幫助把貨款如數追回。

有一位安徽的“計生”幹部告訴我,她所在的縣有幾萬名育齡婦女在外打工,如何做好這些長年在外的“超生遊擊隊員”的計劃生育工作,是最令她和政府頭痛的事。可她對在常熟市場上的數百名她所在縣的育齡婦女十分放心,原因是常熟服裝城裏的計劃生育工作替他們做得比自己還好。而服裝城的“計生”幹部丁巧玲介紹說,她管轄的12000多名在此經商的育齡婦女,自1992年來,年年保持計劃生育率的100%和節育率的95%以上符合政策規定。她僅講了一個她與同事為了讓一位河南女客商做手術,親自下廚房,上醫院當“保姆”近一個月的經曆,好不催人淚下……

常熟人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創造一個讓人放心,讓人滿意的賺錢與經商的好環境。而有了一個好的環境,便有了正如徐國強書記給市場下的定義那樣:能賺錢環境好=市場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