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是姑母在幹,喏,我是說姑夫在幹呀。”
“去求他們給你個活兒幹幹,你看怎麼樣?水上運輸這一行是很需要人的呀。”
“我生性懶惰,所以,我看要遭到拒絕的。”
“你這樣來自量,事情就不好辦了。不瞞你說,你到我家裏來的事還是你母親提出的呢,是她來拜托我家阿婆的呀。”
“嗯,母親好像說過這些情況的。”
“你自己究竟怎麼想的呢?”
“嗯,我盡可能不偷懶……”
“願意到這兒來嗎?”
“嗯,願意的。”
“不過,光知道躺躺、逛逛,這是不行的呀。”
“那個嘛,請放心吧。我的身體還是很好的,打打洗澡水之類的事,我都能夠幹的。”
“浴室裏裝有自來水,所以洗澡水是用不著打的。”
“那麼,我就打掃衛生吧。”
門野就這樣到代助家中來幹活了。
不一會兒,代助用過餐,抽起了香煙。門野先前一直抱膝倚柱、自顧自地坐在食器櫥背後,這時看到是時候了,便開口問:
“先生,今天早晨你覺得心髒的情況如何?”
門野近來掌握了代助的習性,所以愛帶些逗人的語調說話。
“今天還不錯。”
“但明天又可能不正常。先生一定要多多保重呀……發展下去,也許真要得病呢。”
“我已經得病了。”
門野隻答了一聲“哎”,視線從代助身上的外褂往上抬,瞅瞅對方紅潤潤的臉色以及肌肉發達的肩膀處。代助看到這種情況,總很同情這個年輕人。因為代助認為這個年輕人的頭腦裏盛的全是牛腦汁,談起什麼事來,門野的思路仿佛隻能在大家走的大路上跟你走上五十來米,你偶爾往支路上拐一拐,他頓時就成了迷路的孩子了。門野根本不會順著事情的邏輯而進一步思考,他的感覺神經尤其粗糙,仿佛是用粗草繩構成的。代助觀察了這年輕人的生活狀態,簡直弄不懂他何以要呼吸著空氣而活在世上。然而門野悠然得很,不憂不愁。這年輕人還自認為這種悠然自得是同代助的情調屬於一個類型而十分得意,簡直想手舞足蹈了。而在其他的方麵,門野覺得自己肌肉發達,遠勝過代助那種神經性的肌體。代助生有的這副神經,乃是對他身上具備著的特別細致的思索能力和敏銳的反應能力所付出的一種代價;是隨同高尚的教育而來的一種相輔相成的苦痛;是天生的貴族要受到的一種不成文法的處罰。正因為甘於忍受了這些犧牲,代助我才成其為現在的代助。哦,不,代助有的時候甚至很認真地認為:人生的真諦就體現在這一些犧牲上。但門野是根本不懂得這一些的。
“門野,有沒有信件送來?”
“你是說信嗎?嗯……送來過了。有明信片和信,放在桌上了。要不要拿給你?”
“不必了吧,我可以過去看。”
代助的回答有點兒含糊,門野就起身把明信片和信拿來了。明信片背麵的字跡很潦草,墨色也很淡,內容極簡單:“今天兩點鍾抵京,即在附近下榻,明日午前造訪,專此不備。”正麵寫有寄自神保後町某旅館和寄件人平岡常次郎的姓名,字跡同背麵的一樣,潦草不堪。
“已經來囉,是昨天到的呀。”代助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拿起那封信。這是父親寫來的。信上說:“回家已經兩三天了,有許多話要說,不過都不是急事,希望接信後能來一下。”此外還寫著幾行題外的話,什麼“京都的花期還沒開始”“直達快車太擁擠,受不了”等。代助一麵卷起信,一麵神態微妙地把兩封郵件對比著看看。
“我說,你替我掛個電話好嗎?是給家裏的。”
“是,掛往家中。說什麼呢?”
“就說我與別人約定好今天得見麵,所以無法回家,明後天準定回去。”
“是。找誰接電話呢?”
“老爺是外出剛回家,說有話要對我講,命我回去一下……不過你不必找老爺接電話。誰來接,你就對誰那麼說吧。”
“是。”
門野漫不經心地出去了。代助從吃飯間穿過客堂,回到了書房。隻見房間打掃得很幹淨,掉落在席上的山茶花也被掃走了。代助走到擱在花瓶右首的多層的書架前,從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相片集子。他拉出金製的卡子,站著翻看起來,一頁、兩頁……大概翻到中間的部位時,代助的手突然停下不動了。這裏放著一張女子的半身照,看上去大約有二十歲。代助低首注視著照片上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