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重星 一(1 / 3)

栗本千佳子來到菊治家裏說,文子和稻村家的小姐都結婚了。

夏季八點半,天色還很明亮,菊治吃過晚飯,躺在廊緣上,瞧著女傭買來的螢火蟲籠子。青白的螢光不知不覺添上了黃色。天色黑了,但菊治還是沒有起來開燈。

菊治向公司拿了四五天假,到野尻湖一位朋友的別墅去了,今天剛剛回家。

朋友已經結婚,有了孩子。菊治對於小孩所知甚少,生下來幾天了,長得是小是大,他心裏完全沒數,不知說些什麼好。

“這孩子很健壯啊。”

聽他這麼一說,女主人回答道:

“哪裏呀,生下來時又瘦又小,不像樣子,最近才長得好一些。”

菊治伸手在嬰兒臉前搖了搖。

“沒有眨眼嘛。”

“孩子能看見,眨眼還得再大些之後。”

菊治以為小孩生下來好幾個月了,其實剛滿百日。可不是,這位年輕的妻子頭發稀薄,麵皮微黃,產後孱弱的神色還留在臉上呢。

一切都以孩子為中心,精心照料好孩子,菊治感到,在這位朋友小兩口的生活中,自己是多餘的。登上回程的火車,菊治腦子裏閃現著那位老老實實的妻子瘦小的身影,她臉色憔悴,沒有一點兒血色,渾然不覺地抱著孩子。這個影像始終揮之不去。朋友平時和父母兄弟住在一起,生下頭胎孩子不久,就搬到湖畔別墅裏來了。妻子終於可以同丈夫單獨住在一起,這種安逸的生活使她近乎情癡。

菊治回到家裏,如今躺在廊緣上,他想起那位妻子的姿影,依然念念難忘,懷戀之中帶有一種神聖的哀感。

正巧,這時千佳子來了。

千佳子毫無顧忌地進了屋子。

“哎呀,怎麼躺在這個黑暗的地方?”

接著,她來到菊治腳邊的走廊坐下。

“一個人怪可憐的,睡到這兒來,連個開燈的人都沒有。”

菊治蜷起腿,稍稍過了一會兒,心情煩躁地坐起身子。

“請吧,躺著好啦。”

千佳子揮揮右手,示意菊治躺下後,鄭重地打了招呼。她說自己去了一趟京都,回來時路過箱根。在京都的師傅家裏,見到了大泉茶具商店的老板:

“很久沒見了,這回可是充分地談論了一番老爺的事。他說要帶我看看三穀老爺玩樂的地方,我就跟他到了木屋町一家小小的旅館。老爺和太田夫人也在那裏住過。大泉對我說:‘不到那裏住住嗎?’真是說渾話。老爺和太田夫人都不在了,就算我膽子再大,半夜裏也會有幾分害怕的。”

千佳子說出這些事,那才真是渾話呢!菊治一邊想,一邊沉默不語。

“菊治少爺去了野尻湖了?”

千佳子的口氣看來是明知故問。一進門就問女傭這些事,不等女傭傳達來訪的消息就闖進來,這是千佳子一貫的做派。

“我剛剛回來。”

菊治不耐煩地回答。

“我三四天前就回來啦。”

千佳子一本正經起來,接著就高高聳起了左肩。

“可是呀,回來一看,發生了一件令人遺憾的事,使我大吃一驚。我太大意了,真是沒臉再來見菊治少爺啊。”

千佳子說,稻村小姐結婚了。

幸好菊治躺在黑暗的廊緣上,千佳子看不到他一臉驚訝。然而,他卻若無其事地應道:

“是嗎?什麼時候?”

“您倒好沉靜,像是在聽別人的事。”

千佳子的話裏含著諷刺。

“雪子小姐的事,我已經對你反複回絕過多次了。”

“光是口頭上吧?還不是想對我故意爭個麵子嗎?好像一開始就不太情願,隻因我這個婆子一個勁兒地張羅、撮合,使人生厭,是嗎?可心裏頭,對那姑娘倒是挺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