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什麼呀。”
菊治笑了起來。
“您還是很喜歡她的吧?”
“確實是個好姑娘。”
“我早就看穿您的心思啦。”
“好姑娘不一定就要和她結婚啊。”
然而,聽到稻村小姐結婚,菊治心裏一陣刺痛,腦子裏如饑似渴地描畫著那位姑娘的麵影。
菊治隻見過雪子小姐兩次。
圓覺寺的茶會上,千佳子為了讓菊治看看雪子,特意讓雪子點茶。那是一次正統的高品味的點茶,綠樹的葉蔭映著障子門,雪子振袖和服的肩膀、袖口,還有頭發,一片淨明,在菊治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雪子的麵龐他卻想不起來了。當時,她使用的紅茶巾,還有去寺院茶室的路上,手裏拿的繪有白色千羽鶴的桃紅縐綢小包裹,如今再一次鮮明地浮現在菊治眼前。
後來還有一次,雪子來菊治家那天,也是她點茶。甚至第二天,菊治還依稀覺得茶室留有雪子小姐的餘香。小姐那副繪有旱菖蒲的和服腰帶如今雖然曆曆在目,可是她的身影卻很難捕捉。
就連三四年前去世的父母的身影,菊治現在也難以清晰描摹,看到照片才了然如晤。也許親人或敬愛的人都很難描摹,而那些醜人、惡人,卻都常常完好地留在記憶之中。
雪子的眼睛和麵龐如閃電般留在菊治抽象的記憶裏,然而,千佳子自乳房至心窩的那塊黑痣,像癩蛤蟆一樣留在他具體的記憶之中。
眼下,廊緣一片黑暗,菊治卻知道,千佳子多半穿著那件小千穀縐綢(22)白色長袖衫。即便在亮處,她胸前的那塊黑痣也無法透視得到,然而,菊治通過記憶卻看得一清二楚。正因為黑得看不見,所以才看得更清楚。
“如果您認為是好姑娘,就不應該放過。因為像稻村雪子小姐這樣的人,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呀。即便尋找一生,也再沒有第二個啦。這個簡單的道理,菊治少爺您怎麼就弄不明白呢?”
接著,千佳子帶著一副教訓的口吻說:
“您經驗很少,又過於自信。這麼一來,菊治少爺和雪子小姐兩個人的人生就改變了。小姐本來鍾情於您,現在,她嫁了別人,要是生活不幸福,不能說您菊治少爺就沒有責任。”
菊治沒有回答。
“至於小姐,您也仔細打量過啦,那位小姐一定會後悔的,要是幾年前就和菊治少爺結婚該多好。那時她一定思念著菊治少爺吧?難道您忍心讓她落入這種地步嗎?”
千佳子又在傾吐毒素。
雪子既然已經結婚,千佳子為何還要說這些多餘的話呢?
“這是螢火蟲籠子吧?現在還有嗎?”
千佳子伸出脖子:
“不是快到秋蟲籠養的季節了嗎?居然還有螢火蟲,真像幽靈一樣啊。”
“是女傭買來的吧。”
“女傭這號人,就是這麼個水平。菊治少爺要是學習茶道,就不會有這等事啦。日本處處都要講究季節的呀。”
千佳子這麼一說,確實也並非不能說螢火像幽靈。菊治想起野尻湖畔的蟲鳴,它們無疑還是來自那些奇妙地活到今天的螢火蟲。
“要是娶了太太,一定不會讓您錯過季節而嚐到悲涼的遲暮之感的。”
於是,千佳子又急忙低聲說道:
“我給您說合稻村家的小姐,也是為老爺盡力啊。”
“盡力?”
“是的。再說,菊治少爺隻顧躺在暗處觀賞螢火,您看,就連太田家的文子小姐不也結婚了嗎?”
“什麼時候?”
菊治大吃一驚,仿佛一下子差點兒被人絆倒。他甚至比聽到雪子結婚還要驚慌失措。他也來不及掩飾內心的驚訝。菊治那種難以相信的心情,都被千佳子一一看在眼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