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京都回來一看,也一下子呆住啦。兩個人約好了似的,一個個,婚事都辦完了。年輕人真是欠考慮呀。”
千佳子說。
“文子小姐一出嫁,我想菊治少爺的事就不會有什麼阻礙了吧。誰知,那時候,稻村小姐的婚事早就辦過啦。稻村家那邊,連我也丟盡了臉麵,這都全怪菊治少爺太優柔寡斷啦。”
然而,菊治仍然不相信文子已經結婚。
“太田夫人死後,依然還在給菊治少爺製造麻煩嗎?不過,文子小姐一結婚,夫人的妖氣就會從這個家裏退走了吧。”
千佳子轉臉望著庭院。
“這回倒也清淨多了,修剪一下庭院的樹木吧。暗乎乎的,樹木一個勁兒瘋長,密密層層,悶死人啦。”
父親去世四年了,菊治一直沒請花匠來過,庭院裏綠葉蔥蘢,枝條縱橫。白天,暑氣蒸逼,燠熱難當。
“女傭也不澆水吧?這種事兒,可以使喚她去做嘛。”
“你不用管閑事。”
千佳子的每一句話都使菊治大皺眉頭,然而,他隻能任她繼續嘮叨下去。大凡見到千佳子,都是這個樣子。
千佳子的話雖然不大中聽,但她也是在拐彎抹角討菊治的歡心,想了解菊治的想法。菊治也習慣了她的一呼一吸。他有時公開反駁,有時暗暗警戒。千佳子心如明鏡,但她大多佯裝不知,隻偶爾流露一下,表示她心中有數。
而且,千佳子很少觸及菊治意想不到、惹他生氣的話題;她總是故意撥撩菊治,專挑那些明知會使他自我嫌惡的事情說給他聽。
今晚,千佳子告訴他雪子和文子結婚的事,看來也是想試探一下菊治的反應。她想幹什麼呢?菊治對此不敢大意。千佳子將雪子介紹給菊治,本來是想使菊治疏遠文子。眼下,兩個姑娘都出嫁了,此後菊治作何打算,這與千佳子毫不相幹,但她還是窮追不舍,一心想探索一下菊治心中的暗影。
菊治本想站起身來,打開客廳和廊緣上的電燈。說起來,這樣在黑暗裏同千佳子說話,實在有點兒滑稽,他和她還沒到這般親密的程度。她提到修整院子裏的樹木,菊治隻當是千佳子多管閑事,根本不放在心上。不過,單單為了開燈而爬起來,菊治總覺得提不起勁兒來。
千佳子一進門就提開燈的事兒,但她並沒有主動走過去。大凡這些細枝末節,千佳子往往顯得很勤快,這也是她的職業習慣。可是現在,她卻懶得為菊治出力。也許因為她上了幾分年紀,再就是作為一位茶道師傅,多少也得擺點兒架子。
“京都的大泉商店托我帶口信來,說要是這裏變賣茶具,可以請他們代為辦理。”
千佳子的語調很平緩。
“稻村小姐給逃掉了,這回菊治少爺總該打起精神,迎接新的生活了。那麼這些茶具恐怕都派不上用場啦。自打老爺那輩起,我就無事可做了,怪寂寞的。不過,這間茶室隻有我來的時候才打開窗戶,通通風的呀。”
哦嗬,原來如此!菊治明白了。
千佳子的目的很露骨。菊治一旦和雪子結不成婚,對她來說,也就沒有什麼用了。到頭來,她企圖勾結茶具店老板,將茶器一並攫走。她大概是和京都的大泉商店商量好了來的。
菊治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輕鬆了許多。
“既然連房子都想賣掉,到時候總會請人幫忙的。”
“還是交給老爺那一輩的熟人經辦才放心啊。”
千佳子又添了句話。
菊治思忖,家中的茶器千佳子比自己知道得還清楚,也許她早已在心中打點好了。
菊治望了望茶室。茶室前麵有一棵大夾竹桃,開滿了白色的花朵,看過去茫茫一片。天空和院裏的樹木,界線模糊。暗夜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