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他總是認定文子是太田夫人的女兒;如今,他似乎把這些也忘記了。
母親的身體微妙地轉移到女兒的身上,由此誘發菊治的種種奇思怪想,如今這些也變得無影無蹤了。
菊治擺脫了長久籠罩他的黑暗、醜惡的帷幕。
莫非文子純潔的哀傷拯救了菊治?
沒有文子的抵抗,隻有純潔本身的抵抗。
那才是使他沉入詛咒和麻痹的深淵之物,可菊治反而感到從詛咒和麻痹之中逃脫出來了。猶如一個中毒者,最後服了極量的毒藥,從而獲得了奇跡般的解毒效果。
菊治一到公司就給文子工作的店鋪打電話。他聽說文子在神田一家呢絨批發店上班。
文子沒有到店裏來。菊治因為睡不好覺,提早來上班了,難道文子早晨還沉眠未起嗎?菊治想,她今天是否因為羞愧,悶在家裏不出門呢?
下午打電話,她還是沒來。菊治向店裏的人問了文子的住址。
昨天的信裏,她應該是寫了搬到什麼地方去的,可是文子連信封一起撕破,裝進口袋。吃晚飯時,談到文子的工作,菊治這才知道那家呢絨批發店的名字,可是住址忘記問了。因為文子的住址似乎已經移至菊治心中了。
菊治下班回家的路上,找到了文子租住的房子,位於上野公園後頭。
文子不在家。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像是放學回家,依然穿著水兵服,走進家門,又折了回去。
“太田姐姐今天早晨說和朋友出去旅行,不在家。”
“旅行?”
菊治又叮問一句。
“是出外旅行嗎?早晨幾點走的?沒說到哪兒去了嗎?”
小姑娘又跑回家了,這回稍稍從遠處說道:
“不知道,媽媽不在家……”
她畏畏縮縮地跟菊治說話,這是個眉毛淡薄的女孩兒。
菊治跨出大門又回頭看了看,弄不清文子住在哪一間。庭院狹窄,是座小巧的二層樓房。
死就在我們腳下——文子的話使得菊治兩腿發軟。
他掏出手帕擦擦臉,每擦一次,似乎就失去些血色,可他還是擦個不停。汗濕的手帕顯得又薄又黑,他感到背後的汗水一陣冰涼。
“她不會死的。”
菊治對自己說。
文子既然給了菊治重新生活的信心,她總不至於去死。
然而,昨日文子的所為不正是死的直接表露嗎?
抑或,這種表露來自懼怕自己和母親一樣成為罪孽深重的女人吧。
“讓栗本一個人活下去……”
菊治仿佛麵向這個假想敵深深吐了一口自己的惡氣。說罷,他急急向公園的林蔭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