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1 / 2)

於竹田町,十月二十四日……

竹田車站,每逢豐肥線火車到站和開出,都播放歌曲《荒城之月》。鎮子的人們都說,瀧廉太郎是想著這座城鎮的岡城址譜出了《荒城之月》的曲子。據說瀧的父親明治二十年左右當過這個地區的郡長,廉太郎也在往昔的竹田町高等小學上過學,少年時代或許到城址上玩過。

瀧廉太郎死於明治三十六年,二十五歲。是按虛歲計算的,我後年就到了他這個年齡。

我真想二十五歲就死。我記得上女校時曾經和同學們談論過這件事,似乎是同學們提起的,又好像是我提起的。

《荒城之月》的詞作者土井晚翠今年(42)也去世了。我來這裏之前,聽說在竹田町的岡城址舉辦了晚翠追悼會。聽人說作曲的廉太郎和作詞的晚翠,在倫敦見過一次麵,那時我父親還很年小。年輕詩人和音樂家相逢於異國他鄉,是否和為《荒城之月》作曲有緣,我不知道。但是他們兩個留下一首動人的歌曲。如今,《荒城之月》膾炙人口,無人不曉。然而,我同您見過一麵,究竟留下了什麼呢?

留下了瀧廉太郎這個天才之子……為何會突然這麼想,我自己甚感驚奇。我之所以能有這樣的聯想,並且還能寫信對您訴說,抑或因為今天待在父親的故鄉城鎮,懷有一份閑情逸致吧。不過,您可曾想到,作為女人,胸中時不時會因為“如果”而產生一種不知是害怕還是喜悅的戰栗。您心中是否浮現過與我相同的不安情緒呢?這在我是一種無法預測的戰栗,我這才感到我是個女人。我曾夢想過不對您說,瞞著您,直到將其養育成人。我之所以這麼想,正如同作為母親女兒的我落得了此般因果,我心中下定了假設性的決心。您感到驚奇嗎?我是個女人,這點兒事兒足以使我日漸消瘦,但是那種不安並未長久持續。

在竹田車站聽到《荒城之月》的歌聲,我隻是想起了那時的戰栗。

四方圍岩壁,竹田秋水流。

今日想到鎮子裏走走,走在秋水潺潺的橋梁上就聽到了歌聲。我被吸引著向車站方向走去。車站某處在放音樂。昨天不是坐火車,而是從久住町乘汽車來的,所以沒注意。

河流就在車站前邊。從車站回到橋上,歌聲依然在持續,我憑欄佇立,久久眺望著河麵。河水左岸,河灘的巨石上豎立著柱子,伸向河麵,排列著小房子的人家。岩石一頭有個女人洗衣裳。車站後麵緊挨著山石岩壁,岩肌上流淌著細細的水流,猶如小瀑布。岩山布滿紅葉,隨處殘留著綠色。

我一邊懷念您,一邊在父親的城鎮上轉悠。父親的故鄉不再是陌生的城鎮。昨日黃昏時分到達時還不知道,今天早晨一看,真是個小村鎮,走向哪裏都會撞到岩壁。我感到我置身於“四方圍岩壁”之中。

昨夜,我發現伯父用的旅館的火柴盒上印著“山清水秀,竹田美人”的文字,笑著說:

“像京都呢。”

“可不,都被稱為竹田美人呢。還有彈琴、品茶,這裏自古就是遊藝之地啊!水也好,鎮子中央簷下流過的小溝,這裏稱為‘井出’。你父親小時候,早晨就在‘井出’旁邊刷牙漱口,還洗過茶碗呢。”

人口隻有萬人的小鎮,有十多座寺院、近十座神社,或許真像個小京都。

伯父說,竹田美人也都不在了。他說罷,舉出幾位過去的人以及去東京的人。我走在街上,隻見女人們都長得很漂亮。走到鎮子盡頭的洞門旁,看到岩山上紅葉似火。聳立於門洞對麵出口的岩石上布滿綠苔,那綠色前邊,一位穿著白毛衣的秀美姑娘正款款向這裏走來。

鎮子正中有一條貫通商店街的柏油馬路,排列著寂寞的鈴蘭電燈(43)。拐進橫巷,是靜寂的老街,似乎很快就會碰到岩壁。這裏有石崖、白色倉房、黑色板壁,還有幾近坍塌的城牆,我想,確實是座古老的城鎮,不過,據說在明治十年的西南戰爭(44)中全部被焚毀。以前保留下來的房舍,聽說隻有山腳下的寥寥幾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