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治近一年半之前讀文子的信,和如今同雪子新婚旅行歸來讀文子的信,對文子語言的理解完全不一樣。
但是,他不明白是怎樣的不同,或許因為語言是空虛的吧?
菊治在新居的院子裏燒掉了文子的信劄。庭院裏沒有什麼東西,隻是用粗劣的木板圍起一塊褊狹的空地罷了。
信濕了,不易著火。
菊治將信劄散落開來,不住擦火柴。文子的墨色變了,即使變成灰,還殘留著文字。
“詞語呀,快些燃燒吧。”
菊治將一封封信箋丟進火裏。
文子的語言,那些信劄,全都燒了,又會怎麼樣呢?菊治躲開煙霧,轉向一旁。板壁的一隅,斜斜映射著冬日的陽光。
“你們的旅行怎麼樣啊?”
廊下突然傳來栗本千佳子的聲音,菊治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什麼啊,別說話。”
“因為您不回答我啊。都說新婚夫妻容易遭竊。女傭也還沒有來嗎?或許光是小兩口過上一陣子更好。雪子小姐還好吧?”
“你從哪裏知道的?”
“您家的位置嗎?蛇有蛇道。”
“不愧是條蛇。”
菊治脫口而出。
父親死後,千佳子依舊不打招呼就徑直闖入菊治家裏。眼下她又來了,菊治再度喚起滿心的厭惡。
“不過,大冬天讓雪子小姐洗洗涮涮,真是太為難她了,還是由我來服侍吧。”
菊治沒有理睬她。
“您在燒什麼呀?是文子小姐的信嗎?”
還未丟入火中的信就在菊治膝頭,因為他蹲踞著,照理說千佳子看不見。
“燒了文子小姐的信,也許會暖和些。這倒是件好事啊。”
“我落魄到如此地步,隻好住這種房子。也沒什麼事需要你來這裏了,我不歡迎。”
“我不會打擾您的。當初您和雪子小姐的交往是我搭的橋,這畢竟是件可慶幸的好事,我也很放心。此外,我隻是想再為你們盡把力罷了……”
菊治將未燒完的信件揣進懷裏,站起身來。
千佳子看到菊治站在廊下一端,後退了一步。
“啊呀,幹嗎那樣繃著一張可怕的臉?雪子小姐的行李好像還沒整理,我想幫幫她……”
“你管得真多啊。”
“也沒有多少事,隻希望您能理解我的一份用心。”
千佳子癱坐在地上,剛一抬起左肩,就怯生生地喘息起來。
“夫人回娘家了吧?菊治少爺為何拋下夫人一人,急忙趕回來了呢?夫人很擔心呢。”
“你是打雪子的老家來的嗎?”
“我去賀喜來著。要是不合適,我道歉。”
千佳子說罷,瞥了一眼菊治的麵色。菊治按捺住滿心怒氣,說道:
“對了,那隻黑色織部茶碗還在嗎?”
“是老爺送的那隻嗎?還在。”
“要是還在,讓給我吧。”
“好的。”
千佳子充滿疑惑的迷惘目光,不久似乎就幹涸在滿心的怨氣之中了。
“老爺的東西,我一生都不想放手。但是,隻要菊治少爺您想要,不論今天還是明天都無所謂……不過,您還打算學習茶道嗎?”
“希望你能馬上拿給我。”
“我知道了。燒了文子小姐的信箋之後,您就用黑色織部茶碗喝上一杯吧。”
千佳子低下腦袋,做出一副要分開什麼東西一般的樣子,出去了。
菊治再次回到庭院裏,雙手顫抖,連火柴也擦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