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茶碗您不想白要,是想買下吧?”雪子冷不丁地問。
“哎,要賣掉。”
“是吧,她是來賣的吧?”
“不,我要賣給茶具店,把那錢轉給栗本就行了。”
“啊,要賣掉嗎?”
“關於那隻茶碗,在圓覺寺茶會上,你不是也聽聞了嗎?剛才栗本也提到了。那本是我父親送給栗本的茶碗。可在那之前,一直為太田家所收藏。它是一隻有來曆的茶碗……”
“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些,如果是一隻好茶碗,您留下也是可以的。”
“肯定是一隻好茶碗,正因為是一隻貴重茶碗,那就應該交給相應的茶具店,我們還是使它去向不明為好。”
菊治一下說出了文子信中的話“使它去向不明”。他從栗本手裏要回茶碗,也是遵從文子的信。
“那隻茶碗自有那隻茶碗非凡的生命,要使它脫離我們而生存。我所說的‘我們’,不包括雪子你……那隻茶碗本身堅強而美麗,並未呈現出為不健康的愚執所纏繞的姿影。可我們伴隨茶碗而來的記憶過於糟糕,會以邪惡的眼光看待這隻茶碗。這裏所說的‘我們’,隻不過五六個人。自古至今,真不知有幾百人始終理解它,珍視它。那隻茶碗產生後也有四百年了,從茶碗的生命來看,在太田家,還有我父親以及栗本手中所保存的年限實在很短,簡直就像雲影過眼。要是今後能夠為健康的收藏家所持有就好了。即便我們死後,那隻織部茶碗依然在某人手中光豔、美麗,那該有多好啊!”
“是嗎?您要是有那樣的想法,不賣掉不是更好嗎?我倒是隨著您。”
“脫手我並不感到可惜,我一向對茶碗不抱執著之情。我想從那隻茶碗開始洗去我們的汙垢。栗本保有它也使我感到惡心,就像那次圓覺寺茶會上,她突然拿了出來。茶碗不應該被人的醜惡因緣所束縛。”
“這麼說,茶碗比人還偉大。”
“或許吧。我並不了解茶碗,但它經過數百位有眼光的人的傳承,我不能將它一手毀棄,還是讓它去向不明為好。”
“讓它作為我們記憶中的茶碗保留下來,我也喜歡呀。”
雪子以清亮的嗓音重複著說。
“縱然現在我不理解,今後要是這隻茶碗看上去順心了,不也是很高興的事嗎?以前的事沒關係嘛。要是賣掉了,往後想起來,不是很寂寥嗎?”
“那倒不會,那隻茶碗命中注定要離開我們而去向不明。”
談論茶碗,一旦扯到命運,菊治就會想起文子,像尖刀刺進胸膛一般。
他們逛了一個半小時後回到家中。
雪子正想將火缽的火移到被爐內時,驀地用兩隻手掌握住菊治的手,她似乎想讓菊治感受一下左手和右手的溫差。
“栗本師傅送的點心,嚐嚐吧。”
“我不要。”
“是嗎?除了點心,還送了濃茶呢。她說是從京都寄來的……”
雪子毫不介意地說。
菊治將織部茶碗用包袱皮兒裹好,走過去放進抽屜,發現裏麵的誌野水罐,打算把水罐同茶碗一起賣掉。
雪子搽過麵霜,拔掉發卡,準備就寢。她散開頭發,一邊梳頭一邊說:
“我也想將頭發剪短,怎麼樣,可以嗎?不過,要是裸露出後麵的脖頸,也是挺叫人害臊的。”
說罷,她撩起後麵的頭發給菊治看了看。
口紅似乎很難去除,她走近鏡台,微微張開雙唇,對著鏡子用紗布揩拭。
他們在黑暗之中相互溫潤。菊治沉浸於自我內心的冥想之中,這種神聖的憧憬,將會如此永遠地冒瀆下去嗎?但是,大凡最純潔之物,都不會被任何東西所玷汙,因而,它對任何東西都會加以寬宥。這種事兒應該也是有的吧?他幻想能夠隨時獲得自我救贖。
雪子入睡之後,菊治就縮回手臂,然而一旦脫離雪子的體溫,就感到可怖的寂寞。還是不應該結婚啊!一種錐心般的悔恨靜候於身邊冷寂的鋪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