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她不在馬車裏了。俱樂部燈火輝煌的大門附近站著一個警察,用一種難聽的口氣對潘捷列伊蒙嚷道:
“你停在這兒幹什麼?你這呆鳥!快把車趕走!”
斯達爾采夫坐車回家去了,可是不久就又回來了。他穿著一件借來的晚禮服,戴一個白色硬領結,那領結不知怎的老是翹起來,一味要從領口上滑開。午夜時分,他坐在俱樂部的休息室裏,迷戀地對葉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說:
“噢,凡是從沒愛過的人,哪兒會懂得什麼叫作愛!依我看,至今還沒有人真實地描寫過愛情,那種溫柔的、歡樂的、痛苦的感情恐怕根本就沒法描寫出來。凡是領略過那種感情的人,哪怕隻領略過一回,也絕不會打算用語言把它表白出來。不過,何必講許多開場白,何必渲染呢?何必講許多好聽的廢話呢?我的愛是無邊無際的……我請求,我懇求您,”斯達爾采夫終於說出了口,“做我的妻子吧!”
“德米特裏·約內奇,”葉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想了想,表情很嚴肅地說,“德米特裏·約內奇,承蒙不棄,我感激得很。我尊敬您,不過……”她站起來,立在那兒接著說,“不過,原諒我,我不能做您的妻子。我們來嚴肅地談一談。德米特裏·約內奇,您知道,我愛藝術勝過愛生活裏的任何東西。我愛音樂愛得發瘋,我崇拜音樂,我已經把我的一生獻給它了。我要做一個藝術家,我要名望、成功、自由。您呢,卻要我在這城裏住下去,繼續過這種空洞無益的生活,這種生活我受不了。做太太,啊,不行,原諒我!人得朝一個崇高的目標奮鬥才成,家庭生活會從此束縛住我的手腳。德米特裏·約內奇,”她念到他的名字時微微一笑,這個名字使她想起了“阿列克謝·菲奧菲拉克特奇”,“您是聰明高尚的好人,您比誰都好……”眼淚湧出了她的眼眶,“我滿心感激您,不過……不過您得明白……”
她掉轉身去,走出休息室,免得自己哭出來。
斯達爾采夫的心停止了不安的悸動。他走出俱樂部,來到街上,首先扯掉那硬領結,長噓了一口氣。他有點兒難為情,他的自尊心受了傷害(他沒料到會受到拒絕),他不能相信他的一切夢想、希望竟會有這麼一個荒唐的結局,簡直跟業餘演出的什麼小戲裏的結局一樣。他為自己的感情難過,為自己的愛情難過,真是難過極了,好像馬上就會痛哭一場,或者拿起傘來使勁敲一頓潘捷列伊蒙的寬闊的脊背似的。
接連三天,他什麼事也沒法做,吃不下,睡不著。可是等到消息傳來,說是葉卡捷琳娜·伊萬諾夫娜已經到莫斯科上音樂學院了,他倒定下心來,照以前那樣生活下去了。
後來,他有時候回想以前怎樣在墓地裏漫步,怎樣坐著馬車跑遍全城找一套晚禮服,他就懶洋洋地伸個懶腰,說:
“唉,惹出過多少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