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聲像極了巴山夜雨。那是他在東川節度使柳仲郢幕府的時候,經常夜間聽雨。巴蜀之地秋季多雨,持續時間長且纏綿。在某些地區甚至一年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下雨,而且百分之七十的雨都是在夜間下的。
即使像《夜雨寄北》這樣通俗易懂、格調清新的詩,也難以確知這首詩到底是寄給誰的:妻子王晏悅,還是所謂的女冠宋華陽、情人、柳枝、幕主姬妾?還是好友令狐綯、溫庭筠、杜牧?近一千二百年來,眾說紛紜,不一而足。
李商隱的這首詩,文學界常拿它和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開篇作對比:“許多年之後,麵對行刑隊,奧雷裏亞諾·布恩迪亞上校將會回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早在馬爾克斯一千多年前,李商隱就已經采用了這種從未來角度回憶過去的倒敘手法。
在李商隱走上詩壇之前,李白、杜甫、王維、孟浩然、白居易、韓愈、李賀等都以自己獨特的藝術創作稱譽詩壇,形成了盛唐、中唐兩次詩歌創作的高峰。而以李商隱為代表的晚唐文壇,又崛起了唐詩創作裏程上的第三座高峰。清代吳喬在《〈西昆發微〉序》裏說:“唐人能自辟宇宙者,惟李、杜、昌黎、義山。”
由於這座高峰突兀聳立,雲遮霧繞,讓人難識李商隱其人其詩的真麵目。他的詩深情綿邈、深婉哀感、朦朧隱約,將情感融入自己的內心世界,往往寄托深遠、寄興深微、索解無端,有的甚至成為千古不解的詩謎。
正如金代元好問感歎:“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論詩絕句三十首》)亦如明代袁宏道所言:“若李《錦瑟》輩,直迷而已。”(《風林纖月落跋語》)還像清初王士禎所說:“獺祭曾驚博奧殫,一篇《錦瑟》解人難。”(《戲仿元遺山論詩絕句》)
梁啟超說:“義山的《錦瑟》《碧城》《聖女祠》等詩,講的什麼事,我理會不著。拆開來一句一句地叫我解釋,我連文義也解不出來。但我覺得它美,讀起來令我精神上得一種新鮮的愉快。”(《飲冰室合集》)
李商隱的詩如同萬花筒,每個字眼都能打碎重新組合,從而產生新的迷離、迷惑之感。讀他的《無題》詩,就如同剝洋蔥,層層去盡蔥皮,依然不見蔥心。
李商隱就像迷宮裏的詩人,他的大多數詩簡直就是詩謎。李商隱的詩文世界,不可解釋,不可箋注。越想注釋,李商隱越遙遠;越想解析,李商隱越模糊。更重要的是,他的影響超越時代、超越國境。
詩人的迷宮,與他的時代是分不開的,他的詩作賦予這個時代精神一種最恰當的文體表現形式。與他的詩作的現代性是分不開的。李商隱現代手法就已經達到了象征主義詩派渴望的境界。
文學界常引用“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鶯啼如有淚,為濕最高花”(《天涯》)來和西方唯美主義代表人物王爾德的作品作比較。《夜鶯與玫瑰》裏的癡心男生,因沒有玫瑰向心愛的姑娘表白而悵然若失,花園中的夜鶯聽到了他的心聲,用自己的鮮血染出一朵最鮮紅的玫瑰,幫助男生贏得了愛情。這和李商隱將生命精神注入詠物詩,詩中皆有自己的身世和影子,皆有自己的精神和生命,何其相似!
曆史上真實的他到底是什麼樣子?他的心靈世界到底有多麼寬廣深邃?他的詩文中藏著多少不為人道的無題秘密?
“巴山夜雨漲秋池。”在這樣沿運河北上的旅途中,且讓我們伴著巴山夜雨,且讓我們“以意逆誌”,走進詩人的迷宮深處,看看真實的李商隱和他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