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至汴州(今河南開封),李商隱步出船艙,看著這片他生於斯長於斯的故鄉。
汴州和徐州都是險要之地,控製著汴河到黃河的入口。據《舊唐書》,唐雖定都關中,而財賦所出則在江淮。按當時形勢,最能斷絕漕運者有兩個地方:徐州,“徐州咽喉,據江淮運路”;汴州,“大梁襟帶河汴,控引淮泗,足以禁止山東”。最終,朱溫以汴州為基地,滅亡了唐朝,建立了後梁。當年李商隱在此送別李郢,作了《板橋曉別》:“回望高城落曉河,長亭窗戶壓微波。水仙欲上鯉魚去,一夜芙蓉紅淚多。”也正是在這裏,他聽聞妻子王晏悅病重消息,星夜兼程往長安趕。
11.商山隱者
“商山隱者”是李商隱取名的本意。812年,李商隱出生的時候,父親李嗣正擔任獲嘉(今河南新鄉)縣令。李嗣給兒子取名“商隱”,這是取自秦末漢初商山四皓的典故。
商山位於京師長安城南,因戰國商鞅食邑於此而得名。秦朝建立後,秦始皇選拔了七十名博士資治理政。秦末大亂,其中四名博士跑到商山岩居穴處,由於他們須發皆白,時稱“商山四皓”。
漢朝建立後,開國皇帝漢高祖劉邦禮聘商山四皓出山,他們堅辭不出。後來,劉邦寵愛新歡戚夫人,想廢掉原配呂後所生太子劉盈,改立戚夫人之子如意。呂後聽從張良計策,請求四皓幫忙。四皓知道劉盈好儒,遂出山相輔,在筵席上侍立在劉盈身邊。劉邦見四皓為劉盈所用,知道太子羽翼已成,隻好放棄廢立之念。劉盈後來順利繼位,是為漢惠帝。四皓功成身退,回商山繼續隱居。
李嗣給兒子取名“商隱”,也許是希望李商隱長大後能夠像商山四皓那樣有德有才、不求聞達、功成身隱吧?李氏的先祖李聃強調“功成而弗居”,“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李商隱3歲左右,李嗣受聘為浙江東西兩道觀察使幕僚,李商隱隨父親在浙東越州(今浙江紹興)、浙西潤州(今江蘇鎮江)生活,所以他對江南並不陌生。在父親的教導下,李商隱自幼飽讀詩書,“五年誦詩書,七年弄筆硯”(《上崔華州書》),沾染了江南的靈秀之氣。
小時候,李商隱讀到本朝史學家劉知己的《史通》,還有他的兒子劉迅所著《六說》,牢牢記住了裏麵的話:“是非係於褒貶,不係於賞罰;禮樂係於有道,不係於有司。”他對於《春秋》等經典所揭示的道理,久羨懷藏,手書口詠,不隻是把它當成學習材料,也想著將來作為處理社會事務的指導。
長慶元年(821年),李商隱10歲。這時,晴天響起霹靂,父親病逝。此前,他從未覺得死亡離他這麼近。作為長子,他身穿孝服,侍奉母親,帶領姐弟,千裏迢迢把亡父的靈柩運回滎陽安葬。祖父墳墓也在那裏。
當時,由於千裏歸葬,家財耗盡,他家一貧如洗。“四海無可歸之地,九族無可倚之親。”(《祭裴氏姊文》)又因為守喪,他和弟弟羲叟不能做工,也不能去學校學習。羲叟這個名字,也是李嗣取“伏羲時隱者”之意。
李商隱後來在《祭裴氏姊文》回顧這段時光說,自己十歲左右,正是跟著老師讀書的年齡,父親不幸病逝,他親自扶著父親的棺材,舉著引魂幡,把靈柩運回家鄉安葬。四海雖大,卻沒有他的立足之地。離開家鄉那麼久,也沒有一個親朋可以依靠。他把父親葬在滎陽壇山祖墳裏,全家就如同逃亡流散的遊民,因為他們沒有戶籍,無所歸屬。等到守孝三年把喪服脫掉,吃飯的問題就迫在眉睫。自己是家中長子,需要馬上找工作養活母親和全家。後來勉強在鄭州落籍,名字登記在鄉下,隻能靠幫人抄書舂米賺錢,一天天地挨下去。
按照唐代風俗和製度,李商隱為父親守喪三年。禮教規定,父母死了,子女一般守孝三年。如果自己有官職,一般要停職回家守孝,到三年守孝期滿再重新任職,稱作起複。父母死了,唐代以前兒女要廬墓守喪,到了唐代一般不再這樣做,不過也有人為了表達孝思而廬墓的。李商隱的堂叔李處士就曾為父親廬墓守喪三年。而柳仲郢的祖母去世後,父親柳公綽曾經三年不沐浴。
長慶三年(823年),李商隱十二歲。三年孝滿,父喪解除,為維持生計,他們就搬到鄭州,在那裏占籍為民。
李商隱的祖籍是懷州河內(今河南沁陽)。《史記》載:“河內謂懷州。”隋設河內縣,為懷州治所。唐朝先後在濟源設置懷州,後改為河內郡,後又複名懷州,以濟源還懷州。
李商隱也常常提到懷州河內。比如他在《劍州重陽亭銘並序》末署名“太學博士河內李商隱撰”,在《戲題樞言草閣三十二韻》中說:“我家在山西。”
李商隱的高祖李涉曾任美原(今陝西富平)縣令,曾祖李叔恒曾任安陽(今河南安陽)縣尉,祖父李俌曾任邢州(今河北邢台)錄事參軍。從祖父那輩,李家遷到滎陽(今河南滎陽)。
李商隱把滎陽作為自己的故園:“滎水之上,檀山之側,汝乃曾乃祖,鬆檟森行。伯姑仲姑,塚墳相接。”(《祭小侄女寄寄文》)“檀山滎水,實惟吾家。靈其永歸,無或棲寓。”(《祭裴氏姊文》)“為邦屬故園”。
滎陽是曆代兵家必爭之地,東有鴻溝連接淮河、泗水,北依邙山毗鄰黃河,南眺中嶽嵩山,西過虎牢關接洛陽、長安。隋朝改滎州為鄭州。唐朝改鄭州為滎陽郡,後在鄭州置東畿觀察使。
唐朝高宗時期定洛陽為東都,武後時改東都為神都,後保留上都京兆府、東都河南府、北都太原府。《周禮》疏:“郊外曰甸,百裏之外,二百裏以內。”當時,鳳翔距上都長安三百一十五裏,稱西郊;華州距上都長安一百八十裏,稱近甸;鄭州距東都洛陽二百八十裏,是東都之畿甸。
在鄭州,他找了一份抄寫公文的工作。當時書籍、公文保存的主要途徑是抄寫。在上古時代結繩記事,以後發明了象形文字,用甲骨作為書寫材料,後來又把文字寫或刻到木片、竹片上,用繩穿起來,稱作竹簡、木簡。
據說,秦始皇統一六國後,一天要看一百多斤重的簡牘。西漢東方朔用三千多根木簡寫了一封信,漢武帝花了兩個多月時間才看完。東漢宦官蔡倫創造了用樹皮、麻頭、舊布、漁網等作為原料製造出來的紙。隨著紙張的推廣普及,東漢至南北朝時期,圖書大量湧現,抄書就成為一種社會十分需求的職業。
從甲骨文刻字,到雕刻在青銅器上的花紋和文字,再到刻石刻印,將石碑及其他石刻文字用紙、墨捶印出來,本朝已經出現了拓印這種新技術。
盡管如此,書籍傳播和公文印製仍然跟不上社會需求。政府公文分發到各地各級機構,都需要雇人抄寫、校對。本朝剛建立時,朝廷裏有二十名校對員和一百名抄寫員,後來都遣散了,專門雇用社會人員抄寫。他在鄭州找到的就是這樣一份工作。
後來李商隱的母親病逝,與李嗣合葬於滎陽。這時,家族中隻有李商隱一人為官,“曾孫商隱,以會昌二年由進士第判入等,授秘書省正字”[《請盧尚書撰曾祖妣誌文狀》(題下原注:故相州安陽縣姑臧李公夫人範陽盧氏北祖大房)]。
在為母親守喪期間,從會昌三年(843年)開始,李商隱四處奔波,將姐姐、侄女和散落各處的親屬遺骸遷葬滎陽。李商隱全力策劃並籌措經費,具體的營葬事宜則由弟弟羲叟辦理。
李商隱曾經親往尋訪裴氏姊當年在獲嘉的具體墓址,他的這個姐姐新婚不久就被遣回娘家,十九歲鬱鬱而死,葬於獲嘉,當時李商隱剛出生不久。正式遷葬滎陽壇山時,李商隱未能前往,由羲叟辦理具體營葬事宜。“至會昌二年,商隱受選天官,正書秘閣。將謀龜兆,用釋永恨。會允元同謁,又出宰獲嘉,距仲姊之殂,已三十一年矣。”“卜以明年正月日歸我祖考之次,滎陽之壇山。”(《請盧尚書撰李氏仲姊河東裴氏夫人誌文狀》)
李商隱寫了祭文:“嗚呼哀哉!靈有行於元和之年,返葬於會昌之歲,光陰迭代,三十餘秋。得不以既笄闕廟見之儀,故卜吉舉歸宗之禮?不幸不佑,天實為之。椎心泣血,孰知所訴!”“即五服之內,更無流寓之魂;一門之中,悉共歸全之地。”(《祭裴氏姊文》)
劉稹之亂平定後,羲叟把妣盧氏從滎陽遷往懷州雍店之東原,歸附於曾祖安陽君。雖然原來也曾卜於正月,但是因為劉稹叛亂,等到八月才由滎陽壇原將靈柩遷往懷州。又從獲嘉移裴氏姊靈柩,從濟源移侄女寄寄,葬於滎陽壇山。又將徐氏姊遷往景亳(今河南偃師)與徐姊夫合葬。經過這番歸葬親屬,經濟拮據,不得不再次移家。
李商隱出生於號稱大族的衰門,從曾祖父起,連續幾代都是寡母孤兒,形影相吊。至此,李商隱家族“五服之內,更無流寓之魂;一門之中,悉共歸全之地”(《祭裴氏姊文》)。
《舊唐書》稱李商隱“尤善為誄奠之辭”。李商隱祭奠自己親友所作的祭文,可謂情誼深厚、痛心疾首。同時,他還代人作了許多祭文。
由於李商隱從小就感受到漂泊的艱辛,從3歲隨父親浙水東西,半世漂泊,直到臨終前,其實一生都是在漂泊中度過。將作者自身的不幸遭遇深深糅合進去,他又擅長設身處地感受對方的悲痛,而相似的經曆也往往引起他的共鳴,從而流露自傷之情。如:“汝夫文章,播於友朋。身否命屯,久而不第。郎寧、合浦,萬裏乖離。”(《為外姑隴西郡君祭張氏女文》)
再比如:“書斷三湘,哀聞五嶺。天涯地末,高秋落景。”(《為滎陽公祭呂商州文》)“舉無遺算,仕匪遭時。何茲皓首,不識丹墀。”(《為司徒濮陽公祭忠武都押衙張士隱文》)這裏麵的“身否命屯,久而不第”“何茲皓首,不識丹墀”說的又何嚐不是李商隱自己。
祭文這種直麵死亡的文體,正好成為李商隱寄托內心悲哀的載體。正如他的詠物詩中都有自己,他從別人的不幸想到了自己的經曆,擴大到對人生命運的思考。同時,他的祭文能夠將生命的悲哀上升到命運的悲哀、時代的悲哀,因此具有更深的意義,從而使祭文這種文體實現了形式與內容的最好的結合,開拓出了文章的境界。
比如《祭徐姊夫文》:“嗚呼!以君之文學,以君之政術,幼以自立,老而不倦,亦可以為君子人矣,君子人歟?而不即清途,不階貴仕,此其命也,夫何慊焉?”
這是為別人打抱不平,也是為自己打抱不平。他總是從別人的命運想到自己的命運,他的祭文也成了自己不幸的真實寫照,甚至是讖語。
李商隱尤善為誄奠之辭,但是對至親之人,對父親、母親、妻子,是沒有祭文的。
羲叟特善古文,屢次規勸他放棄今體仍作古文,不要把才能浪費在四六文上。而他充當幕僚,總是奉命撰稿,行文完全受製於人,不能隨便發揮。父親給他取名“商隱”,給弟弟取名“羲叟”,是早已預言了他們的命運。羲叟後來中進士,授秘書省校書郎,曾任河南府參軍,正八品下階小官。
12.跟堂叔學古文
跟堂叔學古文,是少年李商隱喪父後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情。本來家境貧寒,無處讀書,恰巧,本家有位堂叔李處士那時正住在滎陽壇原。堂叔專門研究古文,順帶教授李商隱和弟弟羲叟古文寫作技巧,“親授經典,教為文章”(《請盧尚書撰故處士姑臧李某誌文狀》)。
堂叔的父親曾任皇郊社令,負責在京城郊外祭祀天地。堂叔18歲時,就通《五經》,曾入太學學習。唐貞觀元年(627年)將國子學改稱國子監,同時成為獨立的教育行政機構。《舊唐書》有載:“凡六學,皆隸於國子監。”其中,國子學招生三百人,“教文武三品以上、國公子孫,二品以上曾孫為生者”。太學招學生五百人,“教文武五品以上及郡縣公子孫,從三品曾孫者。教法並如國子”。
堂叔在父親生病以後就退出太學,陪侍父親回到滎山養病二十多年,直到父親去世。堂叔在滎陽壇原安葬父親以後,就在墳邊結廬守孝,發誓終身不仕。
那時,堂叔的重表兄崔戎等都勸他參加科舉考試,堂叔堅拒不出。當時的標準教材是《五經正義》。堂叔守喪時間,更加精研《五經》,一一注疏,溯本追源,嫻熟無比。由於堂叔韜光養晦,閉廬不出,所以社會上多不曉得他。
堂叔譯注撰述之餘,還擅長賦論歌詩,作了數百首舊體詩,味醇道正,詞古義奧,隻是他從不作社會上流行的今體詩。
隨著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中土,詩也向著格律嚴整、講究平仄發展。南朝齊梁間,聲律開始形成。漢魏時代那種樸素古直、句式散行、描寫簡單的詩歌,被格律嚴謹、對仗工巧、音色經過細膩雕琢的新的詩歌形式壓倒,再加上南北朝樂府,共同彙成了本朝詩歌剛柔相濟的風格。
今體詩由本朝初年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初創,宋之問、沈佺期完成五律格律,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完成七律格律。《新唐書》稱:“詩至沈、宋,始可稱律,前此皆偶合耳。”
與此同時,詩人受到對偶、平仄的限製,大多把注意力放在詩歌的形式上。今體詩的發展出現了過於講究形式的傾向,而缺少古詩那種古樸渾拙之美,所以陳子昂起來提倡複古。
杜甫把今體詩推向極致,而李白一生多寫古詩。堂叔追求遺世獨立的高古之風,他最早接觸到的詩歌教育就是以高古之風為貴的。
堂叔還精通書法,通曉石鼓文和篆文,以及蔡邕、鍾繇的八分書,正楷散隸,鹹造其妙。堂叔跟別人通信,從不親自下筆,都是口述內容,由別人代寫。隻有一次,堂叔為亡父造福抄寫佛經,刻在墳墓石碑上。前去摹寫碑文的人絡繹不絕。後來,堂叔用一輛鹿車——人力推挽的小車載著石碑,拉到香穀佛寺之中,藏在古篆眾經之內。堂叔的隱跡藏形,大都是這個樣子。
有一次,堂叔從淮海回滎陽,途經徐州,遇見主帥王智興。王智興在少年時即以驍勇果敢著稱,後拜武寧軍節度副使,借率軍討伐河北叛軍之機奪取了節度使崔群的位子。朝廷無力征討,隻好順水推舟任命他為徐州刺史、武寧軍節度使。當時有人向王智興推薦堂叔,他就盛情款待,想留堂叔在徐州幕中效力。堂叔鄙視王智興對待崔群一事,就跟王智興說:“從公非難,但事人匪易。”堂叔長揖不拜,拂衣而歸,回到滎陽,繼續給他和羲叟講書。
李商隱的大多數駢文與其詩歌相似,精工華美、喜好用典,但其哀祭文雖是駢體卻較少用典,也不似章表書啟的語句艱澀難懂,隻是用平常話語敘述追思往事,抒發哀感。
李商隱跟隨堂叔學習書法,練就了很好的“童子功”,尤其喜歡臨寫王羲之的小楷《黃庭經》。到鄭州後,他學的一手好字派上用場,抄書所得成為家裏主要經濟來源。
此外,佛教自東漢末年傳入中土,經過玄奘西天取經,至武後時代蔚為壯觀。佛教經典浩瀚,人們祈求平安,社會上雇人抄寫佛經也就十分流行,書寫要求工整易識。
李商隱的幕主柳仲郢是柳公權的侄子,精於書法。《舊唐書》說,柳仲郢抄書甚多,“小楷精謹,無一字肆筆”。又《文苑》說,柳仲郢性格嚴謹,即使寫給子弟的書信和吏曹的簿領,也不曾用草書。他對人說:“不敬他人,是自不敬也。”
《河汾燕閑錄》說,隋文帝開皇十三年十二月八日,敕廢像遺經,悉令雕版,這是印書的開始。明末胡應麟作《少室山房筆叢》,也說雕版印刷始於隋代。日本《國華》有敦煌所出隋代大業三年(607年)佛畫,原注:“雕版色摺。”這是印本。這些都說明,印刷術很可能在隋代就開始了。
唐代玄奘印普賢像以施四眾。元稹為白居易詩集作序也稱:“二十年間,禁省、觀寺、郵候牆壁之上無不書,王公、妾婦、牛童、馬走之口無不道。至於繕寫模勒,炫賣於市井。”(《白氏長慶集序》)其中,模勒就是印刷。這些說明,唐代印刷術已經很流行了。
但是印刷術初興的時候,手寫之事仍不能廢。《舊唐書》說由於經籍亡逸,朝廷購募遺書,重加錢帛,增置楷書令繕寫。數年間,群書略備。《新唐書》也說,貞觀年間,購天下書,選五品以上子孫工書者為書手繕寫。《舊唐書》又說,太宗命秘書監魏征寫四部群書,別置讎校二十人,書手一百人。唐代的門下省、秘書省、史館、著作局、司天台、弘文館、崇文館、集賢院,多有楷書手、拓書手、書直、裝書直、裝潢直、造筆直、熟紙匠等人。
《舊唐書》說,蕭銑少孤貧,傭書自給;王琚傭書於富商家。李商隱幹的活就是“傭書”,抄寫公文或佛經。
此外,李商隱還和母親、姐姐買進帶殼的穀物舂成細糧後轉手賣掉,“傭書販舂。日就月將,漸立門構”(《祭裴氏姊文》),以此維持家裏生計。
長慶四年(824年),他13歲。冬天,韓愈去世,享年57歲。他跟著堂叔學習古文,深受韓愈為文風格影響。古文在當時屬於小眾文體。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公文文體是六朝以來的今體駢文,韓愈偏偏逆潮流而上,提倡古文反對駢文。他的理由是,駢文容易使人對文章的形式美傾注過多的精力,以至於犧牲內容以迎合形式。他後來寫的古體詩《韓碑》,“帝得聖相相曰度,賊斫不死神扶持”“表曰臣愈昧死上,詠神聖功書之碑”,全是仿照韓愈的以文為詩。
這同韓愈的《平淮西碑》思路是一致的。韓愈記平淮西吳元濟事,先從憲宗寫起,寫憲宗和宰相裴度的決策,把李愬雪夜襲蔡州擒吳元濟的事寫得很簡單。這導致李愬憤憤不平,他的妻子安公主之女入宮訴碑文不實,詔令磨平韓愈碑文,命翰林學士段文昌重寫刻石。
他讚賞韓愈的寫法,後來作了《韓碑》。他認為應該強調憲宗與裴度的君相決策,憲宗之英明果斷、專任裴度,及裴度的決策統帥之功,是取得勝利的關鍵。這也是他在根除藩鎮割據叛亂問題上的一貫主張。
這首詩表層意思是為了頌揚韓碑,深層用意則在強調君相協力,堅持平藩伐叛方針,以期國家的統一與中興。他指出國家之治亂,係人而不係天;宰相是否得人,尤為治亂成敗的關鍵。《隨師東》裏就有這樣的觀點:“但須,豈假。”這和他將國家治亂歸於君相的賢明,特別是中樞是否得人的一貫主張是相合的。
會昌年間,李德裕在武宗支持與專任下,力排眾議,堅主討伐劉稹,並取得澤潞戰役之勝利,與憲宗專任裴度,取得淮西之戰勝利,情況極似。其後宣宗繼立,李德裕等會昌有功舊臣均遭貶逐,亦似推碑事件另一形式之重演。《韓碑》可能寓有現實政治感慨。
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評價這首詩說:“此篇意則正正堂堂,辭則鷹揚鳳翽,在爾時如景星慶雲,偶而一現。”這首詩成功地用不入律的七古進行敘事,在七言古詩中迥拔流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