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老哈突然在網絡那端幽幽地說:“我嫉妒張毅!”他說他的婚姻早就死亡了。他開始在網絡那端流淚,抽煙,唱鍾鎮濤的那首《你是我心中的烙印》。他用力在鍵盤上敲出:“我想見你!約你看海!我在小島等你……”
這年仲夏的一個下午,我坐在成都雙流機場大廳。
我身著黑緞縷空花邊長裙肉色套頭短袖衫白皮鞋,挎著碩大的五彩花提包。從成都到海島,飛機走了兩個小時,我和老哈卻走了整整一年路程。如今,我和他終於從那個虛擬的世界中走了出來。
從飛機弦梯走下來的那一瞬間,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攤在右臂上的米色風衣換到了左臂上。老哈站在機場出口處。我向他輕輕揮手,淺笑吟吟。老哈穿著潔白的圓領短袖衫,棕色短褲,中等個子,身板結實。他衝我靦腆地笑笑,筆直地走過來對我說:“朵爾,你到家了!”一股熱流湧上腦門,我把手臂上的風衣遞給了他。
老哈把我的旅行皮箱放進轎車後座,轉身麵對我。我脫口而出:“我要上廁所!”我們重返機場大廳,分別走進畫著高跟鞋和煙鬥的房間。
我和老哈曾設想了無數個從網絡上走下來第一次見麵的場景:走過機場出口我便飛奔進他的懷抱;他不容分說地緊緊摟抱剛下飛機的我;他和我相對無語;他掉頭便走;我掉頭便跑……
不料是各自上廁所!
老哈平穩地開著轎車。機場至海島市中心的柏油路兩旁,列隊的椰子樹從車窗外飛快地掠過。
“椰子樹!終於看到椰子樹了!”“哦,你還沒見過椰子樹?你在文學作品裏寫了椰子樹,寫得很精彩啊。”“那是我想象中的椰子樹。”
2000年初期趙敏在海南島的照片
“椰子樹像毛頭小夥,檳榔樹像窈窕淑女。”老哈握著方向盤背著我寫過的句子。
“那粒遠方的紅豆拋過瓊州海峽,落到椰子樹下。”我目視前方,喃喃細語。
轎車在市區一座大廈前停下。
“我們在這裏吃了晚飯再回家。”
“三十一層,旋轉餐廳,街道和大海盡收眼中!”我好興奮。
旋轉餐廳的玻璃缸裏暢遊著五彩斑斕的熱帶魚,一排排光潔的小桌子呈波浪形擺放,桌上的水晶瓶裏插著一枝康乃馨,雪白的滿天星簇擁著洋粉紅的花朵,從中露出一對對男女或熱烈或寧靜的麵孔。
我們要了海鮮火鍋。芒果螺、大帶子,這類在海島最沒身價的東西卻令第一次到海島的我頗感興趣。老哈親手在湯鍋裏涮海鮮給我吃。蝦和螃蟹一直是我愛吃的東西,不一會兒我的麵前便堆起了好多蝦皮蟹殼。
“你在海島待上一年,你就不喜歡吃它們了。”老哈笑看我的吃相。
“待一年?”
“不是一年,是一輩子。”老哈肯定地說。
“我為什麼要在海島上待一輩子?”
“我是在向你求婚!”
“沒有玫瑰花!”
“有我還不夠嗎?”
“你就這樣自信?”
“我們無路可逃!”
我默默點頭。在網絡上認識那天起,老哈和我都逃過無數回,傷了對方,更傷了自己。我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如今老哈隻身從死亡婚姻的城堡中突圍出來。
半個月前他在網絡那端對我說:“我正式離婚了。全部財產給她了。我身無分文了。你還要我嗎?”我含淚回答:“我馬上去買機票……”
老哈開車到機場接我,像是去接外出歸來的家人。
旋轉餐廳移動了九十度,海岸出現在我眼前。
蕩悠悠的椰樹,軟綿綿的沙灘,白花花的海浪,藍茵茵的洋麵,這樣的地方似乎隻適宜談情說愛。
老哈握住我放在餐桌上的手,低沉而有力地說:“我們回家吧!”
2000年初期趙敏在海南島的照片
回家的路上,轎車裏放著一首不知名的歌:“一點激動一點溫暖過一生,這就是婚姻……”
這年中秋,我和老哈正式結婚。我們在海島買了一套房子,我在一家新聞媒體應聘工作。
一點激動一點溫暖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