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對張健和婆母說了省上對全省脫貧攻堅進行第三方檢查,自己打算提前結束產假回賀家灣,還有明天去天盆鄉黃龍村張嵐文大姐那兒取經的事。

對於第一件事,張健倒沒怎麼反對。他知道喬燕的性格,叫她還要在家裏待四十多天,她一定會著急煩躁,往賀家灣跑隻是遲早的事。加上有母親跟著她,他不用擔心。何況現在有了私家車,有什麼事他開上車就去了,來回也方便,因此就同意了。可是對明天去黃龍村的事,他卻有些不讚成,說:“到天盆鄉有七八十公裏路,又盡是彎彎拐拐的盤山路,時間抓得再緊,回來天也黑了,難道孩子一整天都不吃奶?你不去就真的不行?你那三個姐妹不是說了,等她們看了回來後把經驗告訴你……”喬燕不等張健說完,便像小孩子似的強嘴道:“我才不呢,我一定要親自去看看!你以為我隻是去學一學怎樣準備迎接檢查的事?俗話說,三人行,必有我師,我還要去看看大姐有哪些經驗值得學習!我們不能隻盯著賀家灣這片巴掌大的天自我陶醉,成為井底之蛙吧?”張健見沒法說服喬燕,便把臉黑了下來。張健媽一見,生怕小兩口為此賭起氣來,便站在兒媳婦一邊,對張健說:“過去那麼苦,我都能把你們帶大,現在燕兒隻離開一天,我就帶不了張恤?孩子沒吃過奶粉有啥關係?細娃兒和大人一樣,肚子餓了,他自然就要吃,你擔心什麼?”張健聽母親這麼說,才不說什麼了。

第二天喬燕起了個大早,起來一看,婆母不但做好了早飯,還給張恤換了尿不濕,洗了小屁股和大腿,又重新包在了繈褓裏。婆母催她道:“燕兒你先吃,吃了再給張恤喂奶。他吃飽了,少說也要管半天。晌午時候我再給他兌奶粉!”

喬燕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早飯,然後去抱起張恤,準備給他喂奶。可孩子張了張嘴,卻不來含喬燕的乳頭。喬燕又把乳頭塞過去,孩子把頭搖來搖去,還是避開了。喬燕便對婆母道:“媽,張恤他不吃呀!”婆母走來看了看,道:“平時喂奶都是八九點鍾,這麼早,他大概不習慣!”喬燕道:“那怎麼辦?”婆母道:“你快去換衣服,換了衣服再喂他。如果還不吃,隻有等會兒兌奶粉喂他!”喬燕進屋子換了衣服,又在臉上淡淡地化了一點妝,出來再喂張恤時,孩子仍然隻顧甜甜地沉睡。正在這時,金蓉的電話來了,告訴她車子已經到了樓下。喬燕忙把張恤交給婆母,提起包就往樓下跑去。

來到樓下,果見門口街邊停了一輛銀灰色的公務車。鄭萍、金蓉和丹梅都坐在後排,把副駕駛座給喬燕留著。喬燕隻得坐上去。係好安全帶後,她才打量司機。這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微胖,臉上掛著忠厚的笑容。丹梅對她說:“這是鍾師傅,是我們銀行的老司機了,車開得很好!”

坐好以後,車便開始在滿大街的人流和車流中往前開去。緩緩駛過石子崗隧道後,汽車拐上了繞城公路,又在被稱為這個城市的“生命大道”的道路上行駛了二十多分鍾,才駛上通往縣城北部的山區公路。起初,車窗兩邊的地勢還很平坦。兩旁的村莊、樹木、田疇、莊稼以及公路兩邊的標語牌,都像接受檢閱的士兵一樣,列成陣一排一排地往後退去。喬燕打開一點兒車窗,秋風帶著田野的氣息撲麵而來,令滿車的人都感到心曠神怡。這樣行駛了大約半個小時,迎麵開始撲來一座座山嶺。這些山嶺都不大,山腰或山間或懸掛著層層梯田,在這臨近仲秋的時節,田野一片金黃;或漫山樹林,遍地綠蔭,陽光灑到密密匝匝的綠葉上,濃稠得像是醬汁。汽車就在這樣的山間穿行,眼看著‘山重水複疑無路’,轉眼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這樣行駛了一陣,天色突然變得晦暗了起來,又聽得一陣陣“嘩嘩”的流水聲,喬燕往外一看,這才發現汽車進入了一條很深的峽穀。兩邊高山不見山頂,而山壁也越來越陡峭,到處是怪石聳立,流水嗚咽,給人一種毛發直立的感覺。先前,無論是喬燕還是鄭萍、金蓉和丹梅,看著從車窗外掠過的景物,都新奇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可此時大家卻全都沉默了,似乎害怕分散了鍾師傅的注意力。

過了一陣,汽車來到一個較開闊的地帶,喬燕突然聽到從前邊傳來一陣混凝土攪拌機的轟鳴聲,再一看,見旁邊河道上正在修建一道水泥橋,工人們正在打橋樁。喬燕是學工程的,一看便知這橋樁是采用圍堰截水的方式修築平台,在平台內下放鋼護筒至河床底部,然後澆築混凝土。現在三個粗大的橋墩已全部露出了水麵一米多高,工地上一派繁忙景象。

喬燕正看著,忽聽鄭萍在後麵說了一句:“這就是奪走小莉生命的烏龍河……”一聽這話,喬燕全身哆嗦了一下,急忙對司機說:“鍾師傅,請你停一下!”後麵金蓉和丹梅也說:“我們下去看看。”鍾師傅果然把車停了下來。喬燕、鄭萍、金蓉、丹梅隨即打開車門走了出來,然後又往前走了十多步,來到河邊。這才看清那河有五丈多寬,離橋墩不遠,河底立著一排石墩子,上麵重新鋪上了石板。

喬燕不知小莉是被洪水從哪個石墩子的縫隙中卷走的,此時隻紅了眼睛。再往對麵一看,隻見一條像是機耕路的土公路從河邊逶迤而上,到半山腰拐了一個彎突然不見了。於是禁不住在心裏感歎了一句:原來小莉姐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工作的!隻聽金蓉低低地說道:“要是小莉還活著,今天肯定也和我們一起去大姐那裏了……”她這麼一說,幾個人全紅了眼圈兒。喬燕哽咽著說:“我們在這裏為小莉姐默哀三分鍾吧,祝她在天之靈安息!”鄭萍、金蓉和丹梅也忙說:“對,祝她在天之靈安息!”說完,幾個人低頭俯首,對著河默哀起來。

澆築橋墩的工人見她們紋絲不動,隻顧對著河道垂立,也不說話,奇怪了,便對她們喊道:“你們幹什麼?”幾個人也不答話,默哀完畢,一個個這才回到車上,一路上默默無語,像啞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