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又開始像一隻小舢板似的在崇山峻嶺的波峰浪穀中穿行,又爬上一座更高更大也更險峻的山峰。從山腳到山頂,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彎。幸虧鍾師傅的駕駛技術好,不然早把幾個人給拐暈了。待車爬上山坡,幾個人突然驚得大叫了起來。原來,這山上竟然是一片一馬平川似的高山平原,一眼望去,有好幾平方公裏大。一塊塊田疇方方正正,平整如鏡,地裏的秋洋芋和秋玉米正迎風起伏;一幢幢農舍,猶抱琵琶半遮麵,半遮半露地掩映在綠樹叢中;沿公路兩邊,還有幾排白牆青瓦、非常漂亮的樓房,在陽光下分外奪目。

喬燕精神一振,也“哇”地叫了一聲,正想說點什麼,卻一眼瞥見前麵路邊停著兩輛摩托車,張嵐文和兩個男人正站在路邊朝她們揮手。喬燕一見忙回頭對鄭萍、金蓉和丹梅說了一聲:“大姐接我們來了!”說完就叫司機停車。鍾師傅把車開到摩托車旁邊停了下來。幾個人跳下車來,便朝張嵐文撲了過去。張嵐文和每個人拉了一下手,道:“顛著了吧?”眾人都說沒有。喬燕問張嵐文:“大姐,你怎麼知道我們來了?”張嵐文道:“我老遠就看見車子裏坐的是你!”喬燕道:“大姐的眼睛好厲害!”張嵐文笑著道:“你來這山上住一段時間,近視眼也會變正常!”說完便把摩托車旁的兩個男人對喬燕、鄭萍、金蓉和丹梅做了介紹。原來那個三十來歲、麵孔黝黑、身材矮胖的男人是村主任,那個五十歲左右的瘦高個子是村支書。

喬燕、鄭萍、金蓉、丹梅和他們握了手,喬燕又回頭對張嵐文說:“大姐,你這一畝三分地太美了,真是‘躍上蔥蘢四百旋’,上來卻是別有洞天!”鄭萍、金蓉和丹梅聽了便齊聲叫道:“哦,燕兒今天詩興大發呀!”又一齊對張嵐文道,“說實話,我們做夢也沒想到這山頂還有這樣大一塊平原!”張嵐文笑道:“美嗎?”喬燕等人接嘴道:“當然,可稱得上人間仙境了!”張嵐文道:“可這裏不是我的一畝三分地……”喬燕等人都露出了驚訝的樣子:“這裏不是黃龍村?”張嵐文仍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等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你們不是說這兒很美嗎?我們帶你們到一個可以看清整個平原的地方,讓你們把這裏的美景欣賞個夠!”

喬燕、鄭萍、金蓉和丹梅都拍著手叫了起來。張嵐文便對村支書和村主任道:“你們前麵帶路,我和她們擠在一起!”喬燕一聽,便急忙把張嵐文往副駕駛座上拉,說:“大姐坐前麵好帶路!”可話剛說完,便“哎喲”一聲叫了起來,把張嵐文、鄭萍、金蓉和丹梅都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喬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乳房。幾個女人一看,隻見喬燕的兩隻乳房脹得像是兩隻皮球,乳汁流出來將胸前的衣服濡濕了一大片。喬燕剛才隻顧拉張嵐文,不小心乳房碰到了張嵐文的胳膊肘上,因而痛得叫了起來。張嵐文明白了,皺著眉頭問:“怎麼辦?”喬燕低聲對張嵐文說:“必須解決了,不然等會兒更不好受!”張嵐文想了想,便對村支書和村主任說:“你們把師傅帶到前麵岔路那兒等我們!”村支書和村主任以及鍾師傅便把車往前開去。

張嵐文朝鄭萍、金蓉和丹梅招了招手,幾個女人擁著喬燕走到洋芋地裏,圍成一圈,喬燕便蹲了下去,撩起衣服。此時乳房已鼓脹得像石頭一般硬,內裏則一陣陣抽搐發痛。喬燕連忙張開五指,握住乳房輕擠,慢慢將奶擠出,然後才露出輕鬆的表情,將衣服放了下來。往外走時,金蓉笑著說:“那麼好的奶水給洋芋做了肥料,真是浪費資源!”喬燕打了她一下,說:“討厭,早知道該讓你吸了!”一邊說笑,一邊走出洋芋地往前麵停車的地方去了。

汽車從一條筆直的田間公路穿過去,又開始爬山。沿著盤山公路左旋右繞一陣後,在半山腰停住。張嵐文率先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對喬燕等人說:“到了!”眾人也跳下車來,隻見路邊建了一個酷似過去供旅人歇腳打尖的亭子。張嵐文對她們說:“這是‘觀景台’!天盆鄉正在打造森林康養基地,這兒是專供客人觀看整個天盆地貌的地方。”

眾人極目一望,下麵盆地內阡陌相連,田疇相通,一片片玉米和洋芋葳蕤茂盛,欣欣向榮,如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墨畫卷。而盆地四周,卻是層巒疊嶂,群峰環列,座座青山相連,萬頃林海如黛。山穀中雲蒸霞蔚,一會兒如萬馬奔騰,一會兒又似驚濤拍岸,真是氣象萬千,變幻無窮。

過了一陣,金蓉突然對喬燕說:“燕兒,快點作詩!”喬燕想了一想,果然張開雙臂,迎著山風大聲叫道:“啊,江山如畫、江山如畫——”鄭萍、金蓉和丹梅見了,也學著喬燕把兩手張開,像是展翅飛翔的樣子,跟在她後麵叫喊起來:“江山如畫、江山如畫——”張嵐文在一旁像大姐姐一樣靜靜地看著她們,等她們叫完,才指著遠處的房屋對她們介紹哪兒是鄉政府,哪兒是學校,哪兒是衛生院,哪兒還有一座非常漂亮的賓館……介紹完了,張嵐文又對她們說:“你們看像不像來到了世外桃源?”丹梅馬上感歎道:“真是大自然的傑作呀!”金蓉和鄭萍也說:“就是,真是老天爺的傑作!”

喬燕指著下麵的土地對張嵐文問:“大姐,這麼平整的田地,為什麼不種植水稻?”張嵐文笑了笑才回答喬燕說:“你知道這兒的山又叫什麼嗎?叫空山!”喬燕、鄭萍、金蓉和丹梅互相看了一眼,都露出了不理解的樣子,便問:“為什麼叫空山?”張嵐文道:“因為山下麵全是空的!”喬燕等人更莫名其妙了,追根尋底地問:“山下麵怎麼會是空的?”張嵐文笑著說:“你們難道連喀斯特地貌都不知道?這兒正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質結構,地下全是溶洞。無論老天爺下多大的雨,隻要雨一停,地上的水就全滲到地下去了,沒有水還怎麼種水稻?”喬燕等人立即長長地“哦”了一聲。張嵐文接著說:“不過,你們可別小看了那遍地的洋芋。我可告訴你們,天盆的洋芋可是全國有名的土特產。每到收獲季節,林場那個賓館裏,住的全是來買洋芋的老板。拉洋芋的車,要停好幾裏路長呢!”

見時間不早了,張嵐文便又對喬燕等人說:“好了,這兒的美景看了,下麵我再帶你們看看另外的風景吧!”眾人又歡呼雀躍地追著張嵐文問:“大姐,還有什麼風景?”張嵐文莫測高深地笑了笑,然後才道:“天盆鄉的風景可多了!我告訴你們,天盆天盆,就是老天爺賞賜的一個盆,盆底就是呈現在你們眼前的情形,可一翻過盆沿,就是冰火兩重天。現在也該去看看另一重天地了!”眾人便都不吭聲了,隻轉身跟著張嵐文朝車子走去。可沒走兩步,張嵐文又回頭對她們說:“你們誰要給家裏打電話,現在就打,等會兒到了山底下,手機就沒有上麵這樣好的信號了!”喬燕一聽這話,便急忙掏出手機,問了婆母張恤的情況。婆母告訴她孩子一切都好,她這才放了心。

汽車從原路下山,返回到了主公路,駛過了鄉政府、學校、醫院和林場賓館等建築,往前開了一陣,又開始下山。這時公路越來越險峻,大多數路段都是一邊緊貼懸崖峭壁,一邊麵臨萬丈深淵,窄得剛好隻夠一輛貨車通過。別說喬燕、鄭萍、金蓉和丹梅緊張得或死死拉住車門上的把手,或緊緊抓著前麵的座椅靠背,就是開了一輩子車的鍾師傅,此時也是全神貫注,兩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路麵,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村支書和村主任卻像猛虎下山,將摩托車騎得飛快,沒一時便不見了人影。

這樣過了半個小時,來到了山腳下,眼前卻是豁然開朗,一片較寬的河穀地呈現在她們麵前。穀地的兩邊各有一排房屋,房屋前麵插著一根旗杆,上麵飄揚著五星紅旗。張嵐文先指了左邊的房屋說:“那就是我們黃龍村村委會!”又指了右邊的建築說,“那是黃龍村小學!”村委會周圍,散落著十多幢房屋,喬燕估計那些房屋可能就是農舍了。

車到村委會門前停下,村支書和村主任早已等在那裏。喬燕等人下車來,卻沒有立即進屋,站在原地朝來時的路看去,隻見那路像一根彎彎曲曲的豬腸子,直掛在雲端裏,幾個人不覺伸了伸舌頭。張嵐文忙過來說:“看見了吧?我告訴你們,就是這路,也就是今年7月份才通的,過去都是羊腸小道……”

喬燕兩隻眼睛仍看著那條像雲梯一樣的路,突然問張嵐文:“大姐,這麼長又這麼險峻的路,你們是怎麼修通的?”張嵐文笑了笑,說:“保密……”話沒說完,喬燕過去拉著她的手,像小孩子似的央求說:“不,告訴我們嘛!”鄭萍、金蓉和丹梅也跟著說:“就是,告訴我們吧!”張嵐文這才說:“我們給縣上打了報告,縣上的資金卻一直不下來。我決定不等了,先籌集了十一萬,便把工動了起來。然後你們猜我怎麼著……”喬燕急道:“好大姐,你就別賣關子了吧!”張嵐文這才說:“我請了中央電視台的朋友,讓他們來看看我們山區人民渴望擺脫貧困的決心和奮鬥精神……”一聽這話,喬燕吃驚地叫了起來:“啊,你把中央電視台都請動了呀?”張嵐文道:“你忘了我是幹什麼的?討口子都有三個知心朋友呢,難道我就不能有中央電視台的朋友?”丹梅忙說:“那是,大姐可是堂堂縣電視台總編室主任呢!”張嵐文道:“中央電視台來拍了一部專題片,在經濟頻道播出了,這一下驚動了縣上,不但資金立馬下來,領導也趕來視察調研,給大家加油鼓勁……”村主任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喬燕她們身後,這時突然說:“多虧了張書記,修這路的時候,張書記有兩個多月都沒回家!”喬燕道:“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呢?”張嵐文說:“這是前年冬天的事,那時你還不認識我呢!好了,不說這些了,我還要讓你們認識認識我們黃龍村的情況,看和上麵天盆那塊盆底比起來,是不是冰火兩重天。”

說著,張嵐文便指了村委會周圍那些散落的房屋說:“這是一組,是全村條件最好的一個村民組了。”又順著一組方向的峽穀往前指了指,說,“那前麵就是二組!”然後轉過身子,順著正對麵那條溝穀指去,說,“從這條溝過去是三組和四組!”隨後突然拍了拍喬燕的肩膀,接著道,“昨年春節時,我給你發了兩篇日記說村民請客的事。其中那個吳老頭就在前麵住,從這裏去還要走半個小時!二、三、四組條件要比一組差一些,但好歹通了公路。全村條件最差的,是五組和六組……”話沒說完,喬燕急忙問:“五組六組在哪兒呢?”張嵐文還沒答,村主任搶在了她前麵,指了對麵一座大山說:“你們看,那山頂下麵的樹叢中有幾座隱隱約約的房子,那就是五組。六組還在五組後麵,你們看不見!”喬燕努力睜大眼睛,順著村主任的手指看去,果然瞧見那山頭的白雲底下,有幾座積木似的灰撲撲的房屋,便道:“哎呀,真是‘白雲生處有人家’呀!”又蹙著眉頭對張嵐文問,“大姐,當初公路也沒通,條件又這麼惡劣,老百姓是怎麼生活的呀?”

張嵐文聽了這話,停半天才說:“怎麼生活?我告訴你們第一天我到村上來看了後的感受吧!如果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窮’;如果要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真窮’;如果要用三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實在窮’……”聽到這兒,喬燕、鄭萍、金蓉和丹梅都忍不住笑了,可還沒等笑出聲,又把嘴閉上了。喬燕道:“大姐,你別吊我們胃口了,窮到什麼樣子,你能形容一下嗎?”張嵐文道:“我第一天下來,看到一個村民,後來我才知道他叫曾世仁!這個曾世仁蓬頭垢麵,頭發上撲了很多灰。山裏的老百姓都是用鼎鍋吊起來煮飯,頭發上撲很多灰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好像有幾個月沒有理發,頭發長得嚇人,就像女人的頭發一樣。他灰頭土麵的,臉上很髒,鼻子眼睛都分不清是什麼形狀,身上的衣服也很破爛,還弄條樹藤把腰杆纏了兩圈,完全像是一個野人……”聽到這裏,喬燕忙問:“你看見他的時候,他在幹什麼?”“挖地!”張嵐文接得很快,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褲腿:“褲腳壞了,就這樣把吊起的布條扯過來打個結。就是這個樣子,完全像個野人……”張嵐文又重複了“野人”這個詞,“野人看見人還有反應,他看見我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完全像麻木了。我問他一句,他半天才回答一句,沒有一點精氣神!給我的感覺十分淒涼。當時我心裏就想,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張嵐文說到這裏停下了話,聽的人也沉默了。一陣山風順著峽穀刮來,“嗚咽、嗚咽”的像是哭泣。過了一會兒,張嵐文像是回過了神,接著說:“我知道你們想問我他們怎麼會這樣麻木?如果你們上去看了他們種的地,就不會感到奇怪了!我跟你們說,全村除了一組這兒有幾塊像樣的地以外,再也找不到一塊幾分大的地。上麵那些地全是坡地,最大的地有幾平方米,不能用牛耕,隻能拿鋤頭挖。鋤頭還是那種尖嘴鋤,因為地中間夾了很多石頭。挖出來的地隻能種洋芋,有的地能種點苞穀,除了這兩種作物外什麼都不能種。所以那山裏的人常年隻能吃洋芋和苞穀,如果想吃大米,就得‘吭哧吭哧’地把洋芋背到上麵天盆鄉,和人換點。更嚴重的是缺水。整個村沒有一口像樣的水井,都是看到哪兒有一股泉水了,便馬上挖個坑,然後用背水桶來背。背一回水要一個多小時,很遠的地方,都是羊腸小道,爬坡上坎。就是這樣,也不能保證經常喝到水,遇到天旱,水氹氹裏再渾的水也要舀回去。水比金子還貴!我每看一家都會心酸、難過,心情就會沉重一分……”可說到這裏,她的臉色突然晴朗起來,轉換了語氣道,“這下好了,公路通了,村民的洋芋也可以運到場上賣個好價錢了!五組、六組已決定整體搬遷……”一聽這話,喬燕像是不相信地叫了起來:“兩個組全部搬?”張嵐文語氣堅定地道:“對,兩個組三十多戶,加上村裏二十多戶其他貧困戶,一共六十戶全部搬遷!”眾人眼裏立即閃現出了幾分懷疑的光芒。喬燕又忙問:“這麼多戶人,搬到哪兒去呢?”張嵐文笑著說:“上麵天盆,既然是老天爺賜的天盆,我們為什麼不能沾點光?雖然不是搬到盆底正中,可挨到邊緣總能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