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坐好後,對小婷問:“這花是誰栽的?”小婷說:“是我媽媽。”喬燕又問:“你媽媽為什麼要栽這些花?”小婷又道:“媽媽說花好看!”喬燕馬上道:“你媽說得對!我們不但要住新房子,還要把屋前屋後變得美起來!”
正說著話,小婷的母親劉玉扛著一把鋤頭回來了,一見喬燕便高興地叫了起來:“哎呀,喬書記你回來了?”又對小婷斥責道,“你怎麼不叫姑姑到屋裏坐?”喬燕馬上道:“嬸,我來看看你們房屋後麵的泥石流清幹淨沒有,看完要走的,小婷留我坐一會兒。這外麵又涼快,又有花香,是我要在外麵坐的!”劉玉道:“泥石流早清理幹淨了,多虧了喬書記!”將喬燕上下看了一遍,又道,“姑娘你胖了一些,奶水還夠吧?”喬燕道:“多謝嬸關心,奶水可多著呢!”劉玉道:“奶水足那就好!小婷你陪姑姑坐坐,我去燒開水……”一聽這話,喬燕跳起來一把抓住了劉玉,道:“嬸,千萬別去燒開水了!我謝謝你們的好意了!孩子還在村委會,他奶奶帶著,我可得回去喂他了!”說完轉身就往外跑,劉玉伸手去抓,沒抓住,還要去拉時,喬燕已經走到院子外邊的路上。劉玉隻好在後麵說:“那姑娘你慢走,下次讓你婆婆把孩子抱來我們看看……”一聽這話,小婷便朝喬燕追去,劉玉又急忙在後麵問道:“你跑那麼快幹什麼?”小婷連頭也沒回,大聲說了一句:“我要去看小弟弟!”說著早跑到喬燕前麵去了。
吃過午飯不久,鎮上馬主任來了。馬主任三十來歲,圓臉龐,身材適中,不胖不瘦,穿一件白底暗花的長袖襯衫,一條藍灰色的牛仔褲,衣袖挽到手肘上麵,顯得十分幹練。喬燕卻發現馬主任的眼圈有點發紅,臉上也掛著隱隱約約的怒氣,便問:“馬姐,是不是有人給你氣受了?”一聽這話,馬主任的眼圈更紅了,正要說什麼,隨馬主任來的鎮規劃辦小張快言快語地把話接了過去:“可不是,馬主任在向家溝被向老頭罵了……”喬燕看著她問:“他為什麼要罵馬主任?”小張看了馬主任一眼,見馬主任沉著臉,便道:“算了,不說了,那些罵人的話太難聽了!”可喬燕想知道事情的原委,又看著馬主任說:“馬姐,到底是怎麼回事?”馬主任氣咻咻地出了一會兒粗氣,這才咬著牙齒說:“哼,我當時要是手裏有槍,就和他同歸於盡了!喬書記你給我評評理,看我有什麼錯?”於是給喬燕講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鎮規劃辦聯係了兩個村的脫貧攻堅工作,除了馬主任負責賀家灣,由規劃辦另一個負責人伍副主任聯係向家溝村。三個月前,伍副主任被縣城鄉規劃局借走了,馬主任隻好派了辦公室的小張去接替伍副主任的工作。小張剛從學校畢業,沒什麼工作經驗。馬主任雖然不直接負責向家溝村的工作,可她是單位負責人,向家溝村的工作出了問題,她一樣要承擔責任,因此她隻能把兩個村的脫貧攻堅工作一起挑在肩上。
向家溝村建易地扶貧搬遷集中安置點,選中了一塊叫雞公坪的地方。雞公坪後麵是荒坡、荒坪,前麵有一戶人家,主人叫向萬利,家裏五口人,兒女在外麵打工。向萬利兩口兒也才五十來歲,身強體壯,在家裏除種莊稼外,還養豬養牛。他想當貧困戶沒當上,對村裏和鎮上的幹部意見非常大,自然也包括了馬主任這個鎮上來的駐村幹部。現在,村裏要在這裏建貧困戶集中安置點,向老頭的房子要拆掉,由村上在原址上給他重建新房。起初馬主任非常樂觀,因為向老頭的房子雖然不是危房,卻是土坯房,現在村上在原地給他建一座小洋樓,這是鳥槍換大炮的生意,誰不願做這樣的交換呢?因此,馬主任充滿信心。
沒想到,當她和小張一起去和向老頭談時,老頭吐出一句話來把她們嚇了一大跳:“你們要拆我的房子也行,拿八十萬塊錢來!”馬主任吃了一驚:“為什麼要八十萬?”向老頭道:“拆遷款呀!沒有八十萬,你們想也別想!”馬主任說:“不可能!我們隻能按政策,該怎麼給你算就怎麼算。”老頭一聽這話,馬上說:“那你們趁早打消拆房的念頭!”馬主任見他把話說得那麼死,決定先放一放,便走了。隔了幾天,馬主任又去,這次他打了一半的折扣,說:“那你們就給我四十萬,一分錢不少!”馬主任說:“別說四十萬,就是十萬也不行!我們這不是搞開發,而是為貧困戶搞易地扶貧搬遷,為貧困戶修房子!房子修好了,也是你們享受……”話還沒說完,老頭一下火了:“我就是不安逸你們處處向著貧困戶!想叫我把房子拆了給他們建房,沒門!我就是不拆,給再多的錢也不拆!”說著說著,他滿嘴的粗話便出來了。馬主任知道靠自己的力量沒法說服他,回去向黨委、政府領導彙報了。於是,黨委書記來了,鎮長也來了,可他隻咬定一句話:“不拆,就是天上掉個神仙來勸,也不拆!”
馬主任前前後後去了他家三十多次,可都沒法說服他。鎮黨委、鎮政府和村上見向老頭實在不願搬,便叫馬主任重新規劃了一個地方建安置點。向老頭一見重新規劃了安置點,著急了。他找到馬主任,說他現在要拆房子!馬主任對他說:“這我沒辦法!新安置點地基都起來了,前期工程已經花了不少錢,不是想改就能改!當初為了動員你拆房子,我到你家裏去了三十幾次,什麼好話都給你說盡,可你就不聽,現在我有什麼法?”老頭見馬主任這兒沒說通,便又去鎮上找書記和鎮長。書記和鎮長的答複也和馬主任一樣,這老頭便沒辦法了。沒想到今天上午馬主任和小張到向家溝村召開村幹部會,研究迎接省上脫貧攻堅檢查驗收的事,在村上吃了午飯往這兒走的路上,碰到了向老頭。老頭一見馬主任,仿佛見了仇人,衝著馬主任就破口大罵……
馬主任講到這兒,淚水又湧了出來。喬燕忙道:“馬姐別傷心。我知道,現在是‘按到葫蘆浮起瓢’,貧困戶對政府感激了,非貧困戶意見卻起來了。上次在我們村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開工儀式上,你也看見了的,那些非貧困戶不是也來找我背書嗎?”馬主任強忍住淚水,仍憤憤地道:“我就是想不通。我一個女人,有誰知道我的累呀?全鎮這麼多集中安置點的規劃、施工和建設都在我這兒,我每天都要來來回回地往各個安置點跑,隨便到哪個點都得頂著太陽曬。丈夫也不理解我,還說風涼話:‘你在外麵精神那麼好,回來怎麼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我還要負責兩個村的脫貧攻堅工作。我的身子又不是鐵打的!我每天都覺得好累呀,感到自己的精力都透支完了!有時就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哭,覺得人活著真沒意思……”
說到這兒,馬主任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喬燕和小張是第一次聽到馬主任這個看似剛強的女人剖析自己柔弱的內心,忍不住都想哭。喬燕忙摟抱著馬主任說:“馬姐,以後賀家灣的脫貧攻堅工作,有我在,你就別操心了!”一聽這話,馬主任像是得到了極大的安慰,止住了淚,先在喬燕的肩上拍了兩下,說:“謝謝,謝謝!”然後從桌上紙盒裏抽出兩張紙巾,迅速擦幹了眼淚,突然笑了起來,“好了,眼淚流了,心情也好了,我們來商量一下等會兒的會怎麼開吧!”
兩人剛嘀咕完畢,賀端陽和村幹部來了。喬燕一見賀端陽,便問:“賀書記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賀端陽道:“我中午就趕回來了!喬書記為迎接省上檢查驗收,連產假都顧不得休,我早點回來也是應該的!”說罷便“嘿嘿”地笑了起來。眾人見賀端陽笑,也跟著笑。
張芳一來,便跑到樓上去看張恤,沒一時便抱了孩子下來。馬主任和小張一見,也湊過去逗起孩子來。
緊接著,鎮上幾個幫扶幹部也來了。上級不但給每個貧困村派了一名第一書記,每個貧困戶還有一個幫扶人。賀家灣一共六十三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喬燕幫扶了三戶,賀端陽幫扶了兩戶,賀文、賀通良各幫扶了一戶;喬燕的單位派了二十名一般幹部,每名幹部幫扶兩戶;剩下十六戶,鎮上從鎮屬機關指派了八名“吃財政飯”的人,每人也幫扶兩戶。被幫扶人、幫扶單位和幫扶責任人的姓名、職務、幫扶措施等基本信息,都是要貼到牆上的。上麵把這種方法稱作“結窮親”。喬燕單位的二十名幫扶人,雖然不經常到村上來,可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在單位的統一組織下,到賀家灣來一趟,給自己幫扶的“窮親戚”或送上一桶油、一袋米、一包舊衣服,或悄悄塞上一兩百塊錢。可鎮上吃財政飯的幫扶人就不同了,其中五名是鎮中心校的老師,三名是鎮衛生院的醫生,他們平時都有自己的工作,不但很少到自己的“窮親戚”家裏來,即使來,也不能像喬燕單位那些幫扶人,每次都能意思意思。這倒弄得“窮親戚”與“窮親戚”之間,由於心態不平衡鬧起了矛盾,有次還鬧到了喬燕這裏,弄得喬燕很為難。後來喬燕告訴局長,讓單位的幫扶人再來給自己“窮親戚”意思的時候,注意下方式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