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樓蘭,誰為你守候?(2 / 3)

在樓蘭保護站工作,要耐得住寂寞,每天重複同樣的工作,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給他介紹的對象,一聽是在這個地方上班,有的幹脆連麵都不見;還有的認為他在這個地方沒有安全感,兩三個月見不到人,顧不了家;有的一見麵挺投緣,可是一說起工作過兩天就吹了。三十多歲的人了一直還未成家,也沒有女朋友。有人問他:“保護樓蘭文物比成家還重要嗎?”他總是樂嗬嗬地說:“保護樓蘭比成家重要。”直到侄媳婦給他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去年六月認識,七八月在樓蘭保護站住了一段時間,現在成了他在樓蘭牽掛不已的媳婦。

焦局把媳婦帶來的時候,他並不知情,當天還照常去巡邏。隻知道那幾天天氣格外好,不知從什麼地方飛來了一隻長尾鵲啾啾鳴叫著。前段時間兄弟們一直在叮叮當當地敲打著,似乎是用紅柳木做什麼東西,一看見他就嘻嘻笑著停了手裏的活兒。

媳婦比他大兩歲,曾經結過婚,可是人很善良,他一見就喜歡,因為經曆了太多的挫折,他反而不願輕易表露自己的感情,不願給別人任何壓力和承諾,因為自知也承諾不起。

婚禮是在晚上舉行的,保護站的空地上幾張桌子拚在一起,星星月亮是婚禮的天然裝飾。焦迎新從縣城帶來了很多酒菜,兄弟們在廚房裏忙乎著,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好,進了廚房又叫人給推了出來,推到了媳婦的身邊。沒有鮮花沒有鑽戒,沒有婚禮進行曲也沒有繁複的程序。從此將告別單身,成為有媳婦、有牽掛的人了,也有牽掛自己的人了,想到這些,他不由得熱淚盈眶。

蔣師傅做了婚禮的司儀,那帶著些四川鄉音的普通話,顯得幽默詼諧。他腦子暈暈乎乎地,像個木偶一樣,讓鞠躬就鞠躬,讓喝酒就喝酒,還來不及想明白這突如其來的幸福,就被一杯接一杯的祝福灌暈了。那天所有的人都盡興地喝酒,連平時在保護站從不沾酒的焦局都開懷暢飲。在大家的共同見證下,他紅著臉對媳婦說要一直愛她,媳婦也紅著臉,一臉幸福地說也會一直愛他。

他們在眾人的祝福中被推進了洞房,他一下愣住了。原來兄弟們一直敲敲打打的,是在為他結婚打造婚床。那是一個用紅柳木做成的雙人床,上麵鋪著紅色的格布床單,一對雙人枕頭,這個宿舍好像換了一個樣兒,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覺得自己像在天堂一樣。他擦了擦眼睛,那晚,他流淚了。在多年的艱苦生活中已經養成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習慣,可是在離他每天都去巡視的樓蘭古墓地不遠的樓蘭保護站,他成家了,這怎能不讓他感懷?

鞭炮響起,在羅布泊寂靜的上空回蕩,像是在告訴沉靜的樓蘭古墓群,這個守護了它們七年的小夥子,終於在這裏成家了,他有了自己的歸屬,有了自己牽掛的人,有了自己的幸福。不會再每天一個人對著古墓地喃喃自語,在風沙中寂寞地大聲唱歌。那些每天被他瞭望查看的墓地和雅丹,每一處都是那麼熟悉,哪裏有溝有坎他都清清楚楚。

媳婦在保護站住了七天,就回去了。雖然是新婚,可是他並沒有隨媳婦一起回去,如果自己休息了,別人就得頂班,現在人手少。媳婦很理解他,雖然認識時間不長,可是卻很貼心。也許是緣分吧,讓兩個經受過磨難的人在一起,因為磨難所以倍加珍惜。

正說著,突然斷電了,房間黑了下來,隻有一盞太陽能的燈泡昏暗地照出一小片亮光。小崔說,糟了,油用完了。說著就匆匆而去,不一會兒發電機的聲音又轟轟地響起,燈亮起了,我們著實地感覺到在這裏電是如何的珍貴,油是何等的重要!

等小崔回來,記者格日問道:“回家了,給家裏準備了些什麼東西呢?有沒有給老婆帶禮物?”小崔靦腆地說:“沒有啥禮物,回去給她一個驚喜,擁抱。”那個“擁抱”的口音是帶著濃重家鄉口音的三聲,聽起來別有滋味,我們重複著他的音調,笑成一團。

聽完小崔的故事,我走到院子裏,剛才吃飯的餐桌已經撤了,保護站上空的燈光將這座房間的影子折射在高低不平的沙地上,風輕輕巧巧地拂過,我仿佛看到了那個熱氣騰騰的場景,一場簡單、真摯而又莊嚴的婚禮。形形色色的婚宴哪怕再推陳出新,已經不足以讓一個身居都市、看似見多識廣的人銘記,我雖然未能親眼見證樓蘭古墓地上的這場婚禮,卻也不由自主地被打動。這樣的婚禮、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值得思考和回味的。

淩晨三點,我們還在盡興地聊著,這時小崔接過小楊看燈的班。看燈,是保護站工作人員晚上最重要的工作之一,羅布泊的夜黑得無邊無際,遙遠的星火都能引起站裏工作人員的警覺。焦迎新說,如果通過評審的《樓蘭文物保護站基礎設施建設項目》建成後,保護站將會建一個瞭望塔,單筒望遠鏡將代替現在工作人員的肉眼遠眺。

風吹旗杆嘩啦簌響,小崔站在保護站的屋頂上,遠眺的姿勢顯得格外高大魁梧。我跟著也爬了上去,四麵是無盡的沉沉黑暗,隻有閃爍的星群鑲嵌在深色的夜幕布上。四處張望,看不到一絲亮光。羅布泊完全被黑夜覆蓋著,大約七八分鍾的時間,沒有看到任何可疑跡象,小崔才跳下房頂。

小崔和我們一起離開樓蘭保護站,這個月是他休息,他已經在這兒工作了四十多天,現在可以回家了。我們一路調侃著他,他也總是笑嘻嘻地不去辯解什麼。回到若羌縣城,已是夕陽西下,我們把小李和小崔送到博物館的住所。路上就聽小崔說,媳婦去農場摘棉花了,不在家。遺憾的是,我們沒能如願見到小崔帶給妻子的那個“擁抱”。

4 雕刻樓蘭歲月

從樓蘭古城回來,高禮濤已經做好了一個胡楊木衣架,興衝衝地拿給我看。這是他在巡邏的路上,在千挑萬選的紅柳枝中找到了幾根枝條,經過加工,變成了帶有弧度的木條,他在木頭上麵鑽了一個孔,用一個鐵絲彎成弧形,一個精致的純手工木衣架做好了,握在手裏沉甸甸的。這是小高麵對樓蘭無盡的寂寞時,雕刻打磨的。

最初做這個衣架的時候,是因為保護站沒有晾衣服的架子,起初用鐵絲做衣架,但鐵絲衣架見水後會生鏽,容易留下鏽跡;後來他就想著用木頭做,羅布泊到處都是天然的木料,尤其是紅柳木,做成的衣架很經用。小高說:“這個衣架,我準備這次回去後送給媳婦,作為小禮物,因為在這個地方沒有別的東西,隻好就地取材了。”

看著小高手裏的衣架,我想,他的媳婦一定會喜歡。高禮濤來到保護站工作快三年了。他是我在若羌見到的第一個樓蘭保護站的工作人員,平頭、皮膚微黑、身材瘦小,他坐在一輛摩托車上,剛從家裏來就被我拉住說東道西,顯得有點拘謹。他用平實的語言講述了在樓蘭保護站的生活,在人聲鼎沸的樓蘭文化旅遊節的開幕式現場,說的一切顯得恍如隔世,雖然他是真實地立在我麵前。直到我們一起上路,一起接近了樓蘭,一切才變得具體而真實。

在去樓蘭的路上,隨隊的高禮濤和楊俊將換出已經在荒漠中駐守了38天的另外兩名工作人員。車駛入無信號覆蓋區的時候,小高的一項工作引起了我們的注意,他不停地調試著衛星電話,等到有信號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他說從現在開始,海事衛星電話將是我們今後幾天唯一能與外界聯係的設備,也是一直以來樓蘭文物保護站與外界溝通的唯一工具。

新疆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抓緊一切時間采訪。當我們在羅布泊的路邊休息吃飯的時候,他們采訪了小高。不善言辭的小高說著自己離家時的情景,每次都在四歲兒子睡著的時候悄然離開,是為了避免孩子的哭鬧……聽著,我不由自主地流淚了。

在路上看到小高從背囊裏拿出若羌紅棗,他說這是媳婦給他整理收拾的,背囊裏有衣物、不鏽鋼碗等,幹幹淨淨的,看得出媳婦很細致。看到渺無人煙的羅布泊,我直奔主題,詢問他為什麼會選擇在樓蘭保護站這樣的地方工作。

學化工專業的小高畢業後雖然被分到一家化工廠工作,可是因為種種原因回到了庫爾勒父親身邊,種了兩年地,結了婚,直到父親去世。他在庫爾勒沒有了一個親人,便和媳婦回到了若羌,通過文物局的朋友來到了樓蘭保護站。當時沒有人願意去樓蘭保護站工作,保護站的工作人員告急,文物局的焦迎新急得團團轉,四處尋找工作人員。因嶽父答應了不好意思食言,於是小高就決定去試試看,而這一試就幹了三年多。

第一次進入樓蘭保護站是在春節期間,大年初二告別家人後從農二師34團進入羅布泊,一路上,波瀾壯闊的羅布泊給了他極大的視覺衝擊,尤其是想到要去舉世矚目的樓蘭古城和樓蘭古墓地更是令人心馳神往。站裏的老師傅待他非常好,每天同吃同住,帶他出去巡邏,教會了他在方圓四五十千米的荒漠地貌中如何辨認方向,以及很多如何在荒漠地帶生存的技巧和常識。起伏跌宕的雅丹地貌,氣勢恢宏的龍城,凋零空棄的樓蘭古城,千年的旱地碼頭土垠遺址,還有時常能在荒漠中相遇的野駱駝群,這裏一切都讓他感覺很好奇、新鮮。這一幹就是三個月,直到小崔上來,換了他和老師傅回縣城休息。

沒想到自己能在樓蘭保護站工作那麼長時間,在熟悉地形之後,新鮮勁兒過去了,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工作和無邊的寂寞,不能照顧到年幼的孩子和妻子,小高心裏也曾打過退堂鼓,甚至想過這個月下去了,就不再來了。可是當他回到家中,卻發現自己非常惦念樓蘭和兄弟們,他再也放不下樓蘭,放不下和他朝夕相處的兄弟們。在他出現思想波動的時候,焦迎新和宋振軍兩位領導給予了他很多關心。如果不幹了,可能整個若羌縣都再找不到合適的人來,那麼小崔、老師傅還有其他兄弟們就無法與家人團聚,焦局和宋局又急得四處找人……想到這兒,他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加之嶽父母一直幫他照顧兒子和家庭,媳婦也從不埋怨他因為在樓蘭保護站工作而顧不了家,反而很支持他,讓他堅定了繼續好好工作的決心。

他把這裏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每天巡邏都要去樓蘭古墓地細細察看,那些埋葬古人的墓葬裏麵藏著大秘密,雖然那些古人不言,可是他能感受到這裏神聖的氣息。有一次他在晚上看燈時發現樓蘭古墓群方向有燈火,於是和同事第一時間趕到現場,而狡猾的盜墓賊發現暴露之後,立即開著裝備先進的越野車逃脫,可是卻留下了被破壞嚴重的現場,當他看到扔得七零八落的棺材板和古屍時,心情沉重,極其憤怒。盡管事後小高按照規定向上級做了彙報,但他心中一直留有隱隱的自責。盜墓賊破壞了古墓葬,也堅定了保護站工作人員守土有責的信念。這次之後,小高他們每次巡邏都會重點檢查這一區域,仔細查看古墓周邊的細節,確認沒有異樣後,他們才會繼續向下一站巡邏。

在保護站的時候,小高經常會想起年幼的兒子那天真無邪的笑臉,想得特別厲害的時候,就翻手機裏的照片看一看;有時候打個衛星電話,哪怕聽聽聲音也會很開心。兒子原本很頑皮,每次在調皮、不聽話的時候,家人都會嚇唬他說:“你再不聽話,爸爸就走了。”以至於兒子害怕會突然見不到父親,馬上就變得乖乖的了。隨著漸漸地長大,孩子孩子愈來愈懂事了,他知道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每一次見到他都會格外依戀,緊緊相隨,生怕一轉眼爸爸就不見了一樣。每當啟程之際,他都趁著孩子熟睡的時候,吻吻他溫暖細滑的小臉蛋,親親他柔軟若棉的小手,依依惜別、難分難舍。有一次孩子醒來,哭著喊著“爸爸不走,我乖乖地聽話”……聽著這話讓人心都碎了。

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他就爬到屋頂上看星星。七八月份的時候在保護站的上空,可以清晰地看到星河。仰望星空,數啊數啊,找呀找呀,他渴望在星星的圖譜中找到愛人的影子和自己的問號。

他找到了牛郎星,覺得那牛郎分明就是自己,不知何時才能與媳婦相見?這時候,他就特別懊悔,懊悔自己的脾氣大,為了一些瑣碎的小事和妻子吵架,現在想來覺得自己是那麼不可理喻,並自責沒有對媳婦更好些,希望能夠盡力為家人創造一個良好的生活環境。自從到了保護站工作以後,他和媳婦就再也沒有吵過架,因為彼此都非常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寂寞的時候就用紅柳條製作木衣架,用細砂紙一遍遍打磨,他把對家人的思念、對樓蘭的眷戀,用時間打磨在一個個紅柳木衣架上。細細數來,已經做了將近二十多個木衣架了,有的回去時送給媳婦,有的被喜歡的人收藏了,還有的放在站裏使用。

雖然小高是保護站中年齡最小的一個,卻是站裏學曆最高、最早成家並有孩子的一個,也正因為如此,保護站其他工作人員都很羨慕他。閑下來聊天的時候,大家的話題都離不開房子、家。保護站的工作人員不管是已經成家還是單身,目前都借住在縣文物局博物館的宿舍裏。

家,是他身處羅布泊荒漠時最為柔軟的思念。小高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將嶽父嶽母接過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在紅棗樹下喝茶,看著孩子像棗樹一樣年年長高、長大。

5 在樓蘭過生日

楊俊在樓蘭古城的土包上朝我們遙遙揮手,他鮮活的紅衣與破舊的黃土之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在古城的風裏站立的蒼涼姿態,已經成為一個符號定格在我的樓蘭記憶裏。而這值得我永遠紀念的一天,是我與朝思暮想的樓蘭古城見了麵,去樓蘭的路則是由這個叫楊俊的小夥子引路而至。這一天,他帶著我們進入了樓蘭古城;這一天,是他30歲的生日。

我在幾天前和這個80後小夥子的聊天中偶然得知,因此在一片混沌漆黑的淩晨我們坐上車準備出發的時候,就率先把祝福送給他!他今天特地穿了一套鮮亮的橘紅色戶外裝,戴著同色的帽子,脖子上還係著一條彩色的飛巾,看得出他對自己的生日包括此行非常重視。

雖說三十而立,隻是小楊顯得似乎有些茫然和憂鬱,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道路該往哪兒走。在和他的短短交談中,他閃爍其詞好似拿不定主意該說什麼,我猜想他的內心一定在經受著什麼煎熬,不知從何而說,這從他那雙黃褐色、略帶迷惘的眼睛中看得出,他經曆的挫折給他遺留下來的灰色烙印,在短時期內無法抹掉。他的話語不多,表達上並不自信,往往有了上句沒了下文,常常使得交談停滯,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之間的交流。

一些對樓蘭癡迷的人將走進樓蘭看作一件無比神聖的事,而小楊卻在自己而立之年的生日當天,從千難萬險的雅丹地貌中引領我們穿越羅布泊順利進入樓蘭古城,這不得不說是個緣分。

他不好意思地說,雖然經常帶路去樓蘭,卻對樓蘭文化真是說不出個一二。他耐心地聽我講述樓蘭的曆史,顯得恭恭敬敬。隻有初中文化程度的小楊,隻身從寧夏老家來到若羌縣投奔親戚,被介紹到保護站工作隻有半年時間。剛來若羌的時候,先在一家飯館裏學廚,一個月500元錢的工資。由於館子生意火爆,工作時間一再延長,每晚都到淩晨兩三點才下班,服務員不夠就讓他洗盤子,他在那裏隻幹了4天,就炒了老板的魷魚。

他第一次上來是隨著送給養的車來到樓蘭保護站,正值風季,一路上狂風不斷,似乎要把車吹倒一般,他戰戰兢兢地望著車窗外飛沙走石的場景,心裏別提有多後悔了。茫茫荒野,毒日當頭,無處藏身,想跑都跑不出去,要不是焦局、蔣師傅和小李等人說說笑笑的,他可能當即就決定要返回了。一路上,他垂頭喪氣地想:世界這麼大,哪裏有我安身立業的地方?

在大風中一下車就被沙土迷住了眼睛,他蹲在地上揉了半天,最後是酸楚的眼淚把磨紅眼睛的石子帶了出來。羅布泊的風天天刮,有點不依不饒的樣子,給初來乍到的小楊一個下馬威,讓他見識了羅布泊的嚴酷與暴虐。可這倒把小楊骨子裏不服輸的勁兒逼出來了:我就不相信自己不能吃苦,偏要在這裏驗證一下。有時望著廣闊的羅布泊,他感覺到人的渺小和無奈,又茫然地想要是就這樣走了,自己又該去向哪裏呢?何況這裏的兄弟們待人真誠,有什麼不痛快的事情,說一說就煙消雲散了。他這一待就是四個月,這幾個月間由於蔬菜存放困難,幾乎天天吃土豆。

至於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他也說不清。大概是樓蘭有什麼魔力吧,像膠水一樣把他牢牢地粘在了這裏。他第一次進入樓蘭古城的時候,被樓蘭城荒寂廢棄的氣息所震撼。樓蘭古城的意義雖然並不十分清楚,但是看到脆弱的古城、被盜挖的滿目瘡痍的古墓地,不由得升起一種責任:古城、古墓地裏的每一塊瓦片,每一捧沙子,每一截胡楊木都不能被人帶走。

同事們盡心盡力的做事態度也給了小楊做人做事的參照,他也經常糾結思考:人應該怎樣活才能體現自己的價值和尊嚴?怎樣才能找到快樂和幸福?以往經曆中的挫敗經曆和底層掙紮的生活現實,讓他在夜裏舔舐傷口的時候,思慮不已。快30歲的人了,同年齡的人有的早已成家立業、生兒育女,過著安逸的生活,而自己則還是在漂泊中艱難度日。在樓蘭保護站工作的每一個人都是普通人,甚至有些是來自底層在城市中屢屢碰壁的人,卻在這月球一樣的荒漠地帶頑強地紮下了根,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他的根在哪裏?他望著茫茫荒原,陷入了更深的愁緒中。

在返回保護站的路上,小楊帶我們經過小站。小站,是一個地名,也是小楊他們幾個工作人員往返古城的補給點。保護站的條件有所改善後,這裏也很久沒用了,風沙將這個地窩子的門掩了一大半,遠看就像一個小沙包。

我對這裏很感興趣,問:“現在這裏能進去嗎?”小楊說:“可以。”說著就從沙包中打開了門,從沙土上爬了進去。

爬進去一看,不得不佩服在荒漠中開辟出這樣一方天地,對過路人的重要性。裏麵是一張可以臨時用的床,還有水罐。由於光線昏暗,看來隻能點蠟燭照明了。“這裏沒法用燈吧?”格日問。小楊說:“以前是有電瓶的,可以照明。”看著這水罐問:“這水多長時間了,現在換不換?”小楊說:

“這水現在不換,已經很少用了,但是有大風、特殊情況的時候會派上大用場。”大家滿身灰土、滿臉沙土地從地窩子裏爬出來,相視而笑。

在離小站不遠的一個地方,小楊停了下來,他說這裏叫“十千米”。

“為什麼叫十千米?”

“因為它離保護站有10千米的距離,是到保護站的必經之路。”小楊說著,用腳將路上的車印抹平。我們大惑不解。小楊說:“這是我們每天回來經過此處必做的一項工作,抹平印記是為我們在下次巡邏的時候,可以明確查看有沒有新的車印,如此就能判斷是否有車來過。”

十公裏、小站、大河溝、三岔口……這些地名都是保護站工作人員自己起的,是為了在茫茫荒原上找到相應的參照物,不至於在沙塵惡劣天氣中迷路而采取的辦法。

風塵仆仆地回到保護站,小崔已經做好了飯,他說今天是小楊的生日,用掛麵代替了長壽麵,大家為他在這裏慶賀一下。紅的西紅柿、綠的葉菜,香味撲鼻,還給小楊的碗裏臥了一隻荷包蛋。格日忍不住問:“生日經常這麼過嗎?”楊俊蒙頭吃麵,良久捧著碗筷、眼圈微紅說:“頭一回。有這麼多人和我一起度過我的30歲生日,又在這麼一個特殊的場合,在我們樓蘭文物保護站裏,心裏特別高興。”

小楊的兄弟們正在外麵商量著給他送個什麼樣的生日禮物,保護站的條件有限,很多提議都被否決了。最後,小高決定在新疆廣播電台調頻929給小楊點首歌祝福。由於衛星電話費用昂貴,又是他們唯一與外界聯係的途徑,所以私人電話每人每月規定隻能打3次,每次也隻能打1分鍾。而這次點歌,小高花了3分鍾,把自己的通話時間全部用掉了。“喂,我現在是在羅布泊樓蘭保護站,這裏沒有信號,我是用海事衛星電話給你打的。今天是我的一位兄弟過生日,我們所有駐站人員想點首歌,送給他,祝福他生日快樂,他叫楊俊,我們想點首《兄弟》……”其實大家都知道,在保護站裏是聽不到廣播的,兄弟們的祝福更像是一個約定。

小高說:“雖然我們聽不到廣播,小楊現在也聽不到點播的祝福,但就想通過這種方式,希望讓更多的人知道,我們的兄弟楊俊今天過生日,能夠得到更多人的祝福。”新疆電視台的格日也在策劃著如何將這份沉甸甸的禮物交給小楊,在經焦局長同意後也奢侈了一次,用海事衛星電話請遠在千裏之外的同事,幫忙錄下晚上的點歌節目。蘇新希望能在下個月換班的時候,可以將這份遲到的祝福送給小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