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認為“治小學者,必與社會學相證明”,“欲社會學之昌明,必以中土之文為左驗”。[58]
1909年起,因思想、學術態度有所轉變,劉師培基本不再致力於學術上的中西交融,而是專意於中國古典學術的研究。在這一時期的著述中,征引過西書的僅有《論中國古代財政國有之弊》一文,[59]文中亦僅提到歐人Laveleye著《原始時代之財產》,並未闡發其說。
三、所見西書的綜合分析
為便於係統考察劉師培的中西交融之學,以上劉氏征引西書和西方、日本學者、思想家的情況,可表列說明之:[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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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略統計一下,劉師培所征引之西書至少有50部,除具體著作外,提到的西方與日本學者、思想家有蘇格拉底、柏拉圖、亞裏士多德、笛卡爾、康德、培根、邊沁、福澤諭吉、霍布斯、巴枯寧、施蒂納、伯倫知理、魏特林等,可見其所讀西書絕不止這50部。[61]這些著作大體可分為兩類:學術與政治。前者所涵蓋的領域包括社會學、曆史學、哲學、政治學、經濟學、文學等,不下於30部;後者是以無政府主義思想為核心並兼及社會主義思想的政論,不下於20部。
總體而言,這些著作大都是西方學術和思想體係裏的重要著作,有的已入經典之列,如盧梭《民約論》,亞當·斯密《原富》,達爾文《物種由來》,斯賓塞《社會學原理》《群學肄言》,約翰·穆勒《穆勒名學》《自由原理》,甄克思《社會通詮》,孟德斯鳩《法意》,赫胥黎《天演論》,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馬克思《哲學的貧困》,恩格斯《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克魯泡特金《無政府主義之哲學》《互助》,蒲魯東《何謂私有財產》等。它們所反映的學說、思想各異,但基本代表了近代西方主流思想學術界的成就(無政府主義與社會主義思潮亦是當時主流思潮之一)。若再細加分疏,可以看出,關於社會主義與無政府主義思想的著作以德、俄作者為主,其他領域的著作則以英、法作者為主,這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西方思想分野的大致情形。這些著作在西方的影響自不必說,在近代中國,它們也給處在求索中的知識分子以極大的震撼和衝擊,造成以新知識分子為先導的中國思想、學術界的巨大變動,從而帶來中國政治、經濟、社會的一係列變遷。而且通曉它們,對知識分子個人而言,亦象征著其已達到的新學水準。此外,在劉師培所征引的著作中,也有一些是未入經典之列且被西方人評價不高者,然而對近代中國人來說,它們卻相當重要,別有一番意義。如馬懇西《泰西新史攬要》、艾約瑟《希臘誌略》、拉克伯裏《支那太古文明西元論》等,或為在華傳教士的譯述,或為二流漢學家的作品,但在當時影響頗大。《泰西新史攬要》是西方史學家眼裏“第三流曆史學著作中最乏味的一些殘餘”,[62]卻成為晚清所有翻譯西方曆史書籍中銷售量最大、讀者麵最廣的一部;《支那太古文明西元論》雖僅為少數專家信奉和推崇,但因這些人(以章太炎、劉師培為主)皆為影響社會思潮和學術潮流的關鍵人物,所以也具相當的影響力;至於艾約瑟的《希臘誌略》,與他同時所編的《歐洲史略》、《羅馬誌略》等書一樣,係同類西書中比較著名者,[63]亦深受渴求西方新知的讀者歡迎。非經典的西方著作在近代中國受到如此重視,這一現象值得引起注意和分析。
與歐美學者和思想家的著作相比,劉師培所征引的日本學者著作則以教科書及“概論”類書為主,如桑原騭藏《東洋史要》,白河次郎、國府種德《支那文明史》,鬆平康國《世界近世史》,高田早苗《國家學原理》,岸本能武太《社會學》,澀江保《羅馬文學史》,建部遯吉《哲學大觀》,井上圓了《哲學要領》、《哲學原理》等。這種情形的出現,顯然與前述清末廢科舉興學堂的製度變遷相關。新式學堂的紛紛設立,新知識的大量傳授,勢必帶來對教科書、教學參考書以及概述新學之“概論”類書的數額巨大的急迫需求。但在國門初啟之時,僅靠國內極少量通曉新學之學者著述自然不能滿足這一需求,而翻譯引進日本的此類著述則為既省力又於書局有利可圖的捷徑。因此時日本亦處在大量引入西學消化西學之時,學問形態基本西化,中國人所急需的教科書、“概論”類書在日本已是鋪天蓋地,為數眾多的中國留日學生則發揮了將其輸入中國的橋梁作用。這些書籍進入中國,不僅使一般受教育者從中獲取新知,也使一些學者能利用其中所提供的諸多信息,再建或豐富自己的學說體係,劉師培即為其中之一。另外,劉師培為學一向主會通之旨,尚通儒之學,其《古學起原論》、《古政原始論》、《南北學派不同論》、《國學發微》等著作率皆如此,而日本學術界此時所興起的“概論”風,與劉之所謂“通學”論著相類。[64]這一兩相契合的情形,更易於使劉氏從日本學者的著作中汲取養分。
需要說明的是,作為學者兼政治人物,劉師培在著有大量學術論著的同時,亦有眾多政論問世,有時甚至寓政論於學術之中。關於政治與學術的關係,他雖持“中國一切之政治,均生於學術”之見,[65]但在分析具體問題時,還是較好地把握住了二者的分野,並不混為一談。1907、1908兩年,他在宣揚無政府主義的同時,仍從事學術研究,並以政治和學術的不同標準來看待問題,如在《非六子論》中,他對自己曾推崇備至的“六子”(顧炎武、黃宗羲、王夫之、顏元、江永、戴震)取倍加責難的態度,說他們“亂政、敗俗、蠹民”。[66]之所以如此,蓋因以往是按學術標準評判,此次是按無政府主義的政治理想來評判。對今天而言,討論劉師培的學術觀念,自當以其按學術標準而發的評語為準。同理,討論劉師培的中西交融之學,亦當以其純學術著作為主,輔之以學術政論相結合之作。應該指出的是,劉師培宣揚無政府主義的作品大體離學術較遠,這類作品所征引的西書基本為政論著作。所以,囿於本書所論範圍並考慮到目前的研究狀況,[67]以下在分析劉師培中西交融之學時,不列入其宣揚無政府主義的作品及所征引之西書。
[1] 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見《梁啟超論清學史二種》,79、80頁。
[2] 《章太炎再與劉申叔書》,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1期;《癸卯與劉光漢書》,見《太炎文錄初編·文錄卷二》;《與劉光漢書二》,見《遺書》,20頁。
[3] 錢玄同案語,見《遺書》,1438頁。
[4] 參見都重萬:《劉師培對晚清史學演進的貢獻及影響》,北京大學博士論文,1998。
[5] 劉師培:《讀〈天演論〉》(二首),《左盦詩錄》卷1,《匪風集》,見《遺書》,1907頁。
[6] 章太炎:《與劉光漢書二》,見《遺書》,20頁。
[7] “吾聞斯賓塞爾之言曰:有語言然後有文字。文字與繪畫,故非有二也,皆昉乎營造宮室而有斯製。……頃之,以畫圖過繁,稍稍刻省,則馬牛鳧鶩,各以尾足相別而已,於是有墨西哥之象形字。其後愈省,凡數十畫者,殺而成一畫,於是有埃及之象形字。凡象形字,其溝陌又為二:一以寫體貌,一以借形為象,所謂‘人希見生象,而按其圖以得仿佛’者也。乃若夫人之姓氏,洲國山川之主名,主形者困窮,乃假同音之字以依托之,於是有諧聲字,則西域字母根株於是矣。”見章太炎:《訄書(初刻本)》,《章太炎全集(三)》,45頁。
[8] 劉師培、林獬:《中國民約精義》,見《遺書》,563頁。
[9] 劉師培、林獬:《中國民約精義》,見《遺書》,第566頁。
[10] 錢玄同在編《劉申叔先生遺書》時,誤將《中國民族誌》之出版年係為民元前七年,即1905年。今在北京大學圖書館得見此書原印本,末頁所記內容為:癸卯十月出版;著作者:光漢子;發行者:中國青年會;發行所:上海棋盤街恒德裏二十世紀叢書社。封麵亦標注:癸卯十月,中國青年會出版。
[11] 劉師培:《中國民族誌》,見《遺書》,601頁。
[12] 劉師培:《中國民族誌》,見《遺書》,626頁。
[13] 劉師培:《中國民族誌》,見《遺書》,629頁。其中“物競者,物爭自存也;天擇者,存其宜種也”一語直接采自嚴複:《原強修訂稿》,見王栻主編:《嚴複集》,第1冊,16頁,北京,中華書局,1986。
[14] 劉師培:《中國民族誌》,見《遺書》,602頁。
[15] 劉師培:《國文雜記》,《左盦外集》卷13,見《遺書》,1660頁。
[16] 王栻:《嚴複與嚴譯名著》,見《論嚴複與嚴譯名著》,10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82。
[17] 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第647頁。
[18] 劉師培:《論小學與社會學之關係》,載《警鍾日報》,1904-11-21;《左盦外集》卷6,見《遺書》,1427頁。
[19] 劉師培:《論小學與社會學之關係》,《左盦外集》卷3,見《遺書》,1429頁。
[20] 《國學保存會簡章》,載《國粹學報》,1906年第13期。
[21] 《〈國粹學報〉發刊辭》,《〈國粹學報〉略例》,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1期。
[22] 方光華:《劉師培評傳》,59頁。
[23] 鄧實:《古學複興論》,載《國粹學報》,1905年第9期。
[24] 《擬設國粹學堂啟》,載《國粹學報》,1907年第26期。
[25] 劉師培:《古學出於史官論》,《左盦外集》卷8,見《遺書》,1477、1478頁。
[26] 劉師培:《古學出於史官論》,《左盦外集》卷8,見《遺書》,1477頁。
[27] 劉師培:《文章原始》,《左盦外集》卷13,見《遺書》,1646頁。
[28] 劉師培:《讀左劄記》,見《遺書》,293頁。
[29] 劉師培:《國學發微》,見《遺書》,479頁。
[30] 劉師培:《周末學術史序·心理學史序》,見《遺書》,504頁。
[31] 劉師培:《論文雜記》,見《遺書》,711頁。
[32] 劉師培:《論古代人民以尚武立國》,《左盦外集》卷10,見《遺書》,1563頁。
[33] 劉師培:《南北學派不同論》,見《遺書》,549頁。
[34] 劉師培:《古政原始論》,見《遺書》,678頁。
[35] 劉師培:《小學發微補》,見《遺書》,430頁。
[36] 劉師培:《小學發微補》,見《遺書》,434頁。
[37] 劉師培:《小學發微補》,見《遺書》,433頁。
[38] 劉師培:《東原學案序》,《左盦外集》卷17,見《遺書》,1759、1761頁。
[39] 劉師培:《理學字義通釋》,見《遺書》,469頁。
[40] 劉師培:《理學字義通釋》,見《遺書》,472頁。
[41] 劉師培:《古學起原論》,見《左盦外集》卷8,《遺書》,1477頁。
[42] 劉師培:《兩漢學術發微論》,見《遺書》,530頁。
[43] 劉師培:《兩漢學術發微論》,見《遺書》,535頁。
[44] “效實”,“儲能”兩詞在劉師培其他著述中也時見引用,如《理學字義通釋》等,顯示出劉所受進化論影響之深。為免重複,本文不再一一列舉。
[45] 劉師培:《孔學真論》,《左盦外集》卷9,見《遺書》,1508頁。
[46] 劉師培:《孔學真論》,《左盦外集》卷9,見《遺書》,1510頁。
[47] 劉師培:《補古學出於史官論》,《左盦外集》卷8,見《遺書》,1480頁。
[48] 劉師培:《論孔子無改製之事》,《左盦外集》卷5,見《遺書》,1394頁。
[49] 劉師培:《倫理教科書》,見《遺書》,2026頁。
[50] 劉師培:《倫理教科書》,見《遺書》,2027頁。
[51] 劉師培:《經學教科書》,見《遺書》,2105頁。
[52] 劉師培:《中國曆史教科書》,見《遺書》,2177頁。
[53] 劉師培:《中國曆史教科書》,見《遺書》,2178頁。
[54] 劉師培:《中國曆史教科書》,見《遺書》,2272頁。
[55] 劉師培:《中國古用石器考》,《左盦外集》卷12,見《遺書》,1617頁。
[56] 劉師培:《荀子名學發微》,《左盦外集》卷9,見《遺書》,1512頁。
[57] 劉師培:《論中土文字有益於世界》,《左盦外集》卷6,見《遺書》,1439頁。
[58] 劉師培:《論中土文字有益於世界》,《左盦外集》卷6,見《遺書》,1439頁。
[59] 劉師培:《論中國古代財政國有之弊》,載《國粹學報》,1909年第55期。
[60] 表中所列劉師培征引西書或西方與日本學者、思想家之名,一如劉氏文中所引,盡管有些譯名已不合今日規範。個別譯名劉氏各文本身即不統一,如“苦魯巴金”,“苦魯巴特金”之類,為尊重原文,亦一仍其舊。特此說明。
[61] 當然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即劉師培並未全部見到他所提及的西方學者的著作,而是通過閱讀一些人介紹西學的著述來獲取這類新知,如梁啟超《樂利主義泰鬥邊沁之學說》、《近世第一大哲康德之學說》、《政治學大家伯倫知理之學說》等。
[62] 柯林武德:《曆史的觀念》,164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
[63] 熊月之:《西學東漸與晚清社會》,480頁。
[64] 小島祐馬:《劉師培的學》,載《藝文》,第11年第5、7號,大正九年5月、7月。
[65] 震、申叔:《論種族革命與無政府革命之得失》,見張枬、王忍之編:《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2卷,947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
[66] 申叔:《非六子論》,載《天義》,第8、9、10卷合冊,1907-10-30。
[67] 關於劉師培的無政府主義思想與活動,迄今為止研究成果較豐富,可參見本書“緒論”所列的有關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