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 大 河(2 / 2)

在十年前,隻隆冬河水結冰時,有點烏煙瘴氣,其餘春夏秋三季,河水永遠滿滿的,亮晶晶的,反映著岸上的人物草木房屋,覺得分外玲瓏,分外明淨。靠東安門橋的石岸,也不像今日的東歪西欹,隻偷剩了三塊半的石頭。兩岸的楊柳,別說是春天的青青的嫩芽,夏天的濃條密縷,便是秋天的憔悴的枯枝,也總飽含著詩意,能使我們感到課餘之暇,在河岸上走上半點鍾是很值得的。

現在呢,春天還你個沒有水,河底正對著老天;秋天又還你個沒有水,老天正對著河底!夏天有了一些水了,可是臭氣衝天,做了附近一帶的蚊蚋的大本營。

隻是十多年的工夫,我就親眼看著這條河起了這樣的一個大變化。所以人生雖然是朝露,在北平地方,卻也大可以略閱滄桑!

再過十多年,這條河一定可以沒有,一定可以化為平地。到那時,現在在蒙藏院前麵一帶河底裏練習擲手榴彈的丘八太爺們,一定可以移到我們三院麵前來練習了!

諸公不信麼?試看西河沿。當初是漕運的最終停泊點;據清朝中葉人所做的筆記,在當時還是檣桅林立的。現在呢,可已是涓滴不遺了!

基於以上的“瞎鬧”(據師範大學高材先生們的教育理論,做教員的不“瞎鬧”是就‘瞎不鬧’,其失維均,故區區亦樂得而瞎鬧),謹以一片至誠,將下列建議提出於諸位同事及諸位同學之前:——

第一,那條河的最大部分(幾乎可以說是全體),都在我們北大區域之內,(我們北大雖然沒有劃定區域,但南至東安門,北達三道橋,西迄景山,誰也不能不承認這是我們北大的勢力範圍矩——謂之為“矩”而不言“圈”者,因其形似矩也——而那條河,就是矩的外直邊),我們不管它有無舊名,應即賜以嘉名曰“北大河”。

第二,既稱北大河,此河應即為北大所有。但所謂為北大所有,並不是我們要把它拿起來包在紙包裏,藏在鐵箱裏,隻是說:我們對於此河,應當盡力保護;它雖然在校舍外麵,應當看得同校舍裏麵的東西一樣寶貴。譬如目今最重要的問題,是將河中積土設法挑去,使它回複河的形狀,別老是這麼像害著第三期的肺病似的。這件事,一到明年開春解凍,就可以著手辦理。至於錢,據何海秋先生說——今年上半年我同他談過——也不過數百元就夠;那麼,老老實實由學校裏掏腰包就是,不必向市政府去磕頭,因為市政府連小一點的馬路都認為支路不肯修,那有閑情逸致來挑河?(但若經費過多,自當設法請駐平的軍隊來幫幫忙)此外,學校裏可以專雇一兩個,或撥一兩個聽差,常在河岸上走走。要是有誰家的小少爺,走到河邊拉開屁股就拉屎,就向他說:“小弟弟,請你走遠一步罷,這不是你府上的中廁啊!”或有誰家的老太太,要把穢土向河裏倒,就向她說:“你老可憐可憐我們的北大河罷!這大的北平城,那一處不可以倒穢土呢?勞駕啊,我給您請安!”諸如此類,神而明之,會而通之,是在哲者。

河岸上的樹,現在雖然不少,但空缺處還很多。我的意思,最好此後每年每班畢業時,便在河旁種一株紀念樹,樹下豎石碑,勒全班姓名。這樣,每年雖然隻種十多株,時間積久了,可就是洋洋大觀了。假如到了北大開一百周年紀念會時,有一個學生指著某一株樹說:“瞧,這還是我曾祖父畢業那年種的樹呢,”他的朋友說:“對啊!那一株,不是我曾祖母老太太密斯某畢業的一年種的麼?”諸位試閉目想想,這還值不得說聲“懿歟休哉”麼?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雖然不相信風水,我總覺得水之為物,用腐舊的話來說,可以啟發靈思;用時髦的話來說,可以滋潤心田。要是我們真能把現在的一條臭水溝,造成一條綠水漣漪,垂楊飄拂的北大河,它一定能於無形中使北大的文學,美術,及全校同人的精神修養上,得到不少的幫助。

我的話已說完,諸位讚成的請高舉貴手,不讚成就拉倒,算我白費,請大家安心在臭水溝旁過活!

(十八年十二月一日,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