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說話的那人被他的風趣引得哈哈笑道:“是是是,我也是這麼想的,這頓宰咱們是躲不過了,那不如來吃喝他一回,就是他娘的明天伸胳膊蹬腿了也值。”過了一會兒,有下人過來叫客人們都入席,跟來的小廝長班隻能在轎廳裏吃飯,沈萬三就和馮掌櫃分手,獨自進了大廳。
一進去就看到大廳裏擺放了十幾張大桌子,一群衣著光鮮的商賈鄉紳正慢慢入席,沈萬三被人引領入座,接著一群丫頭、仆役開始上菜上酒。沈萬三把十幾張桌子都看了個遍,廳最北有一張大桌子領先在諸多酒桌之前,料想是老公主和範文傑的座位,可是,卻看不到人。
沈萬三看別人都不動筷子,自然也不會先動。不一會兒,一個書吏模樣的人匆匆走進大廳,往廳中一站,喊道:“督糧使範大人到。”緊接著門口一陣喧嘩,一個中等身材,長得白白淨淨的中年人滿麵春風地走進來,一邊走,一邊和人打招呼,沈萬三知道此人便是督糧使——範文傑了,看他的樣子好像很隨和,心想:“不管怎麼樣,我盡力而為,希望把事情做成。”
範文傑走到那張大桌前,先對眾人團團抱拳,朗聲說道:“範某今日借老公主的寶地,宴請諸位賢達,有照應不周的地方,諸位多多包涵。”範文傑不僅人長得白淨斯文,話說得也很客氣,讓人多了幾分好感。
沈萬三心想:“範文傑當的是督糧使,似乎沒必要跟眾人這麼客套,一紙命令下去,誰敢不遵?難道他還有別的企圖,或者他本來就是一個和善的人?”
眾人的情緒都不高,這也在範文傑的意料之中,要人拿捐自然是人人抵觸,口氣便愈加和善地說道:“範某此次南來,有皇命在身,能不能把差事辦成,還有賴諸公鼎力相助。”說著,從桌上端起一杯酒,對著眾人遙遙相敬,道:“範某先幹為敬。”說完一口飲盡杯中酒,將杯底對著眾人一亮。開始有人三三兩兩地起身回敬,說一些客套話,但還是顯得冷冷清清。範文傑向來以清流自居,為人就好一個麵子,看眾人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知道這場酒吃了也是無用,便直接叫人搬來了小桌,兩個人書吏模樣的人在桌子上攤開一本認捐的文牒,讓客人們簽押認捐的數目。範文傑知道接下來可能會鬧出什麼亂子,便急忙借故離開,躲在後堂偷聽。
一個書吏對眾人道:“諸位,早簽晚簽都要簽,不簽的走不了。”心裏卻埋怨範文傑惺惺作態,直接攤派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這時,眾人早已亂了,人人離席,擠過來看文牒上寫的什麼人認捐了,沈萬三也偷偷站起來,隻見位於文牒第一行的人一下子捐了十萬石糧食,後麵的幾個也是捐的七八萬石。沈萬三心想:“這上麵的人,我怎麼一個也沒有聽說過,出手如此大方,必定是蘇州的大富商,照理說就算我不知道,這麼多人也應該有人識得,怎麼沒聽人說,難不成這是範文傑自己偽造的?”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偽造了這麼一堆人出來,寫出了這麼大數目,往後再捐的人就不好比這些杜撰出來的人捐納的少。
“壓榨商賈也這麼有學問。”他心想道。沈萬三自己並不急著捐,就算自己捐納的再多,和這麼多人排列在一起,也顯不出自己來,要想引起範文傑的注意,還是單獨和他會麵的好。有人知道躲不過去,就拿起筆,寫上認捐數目,但是寫的都不多,有的是一兩萬石的,有的隻有幾千石,最多的也沒超過四萬石。
一個書吏看捐的這麼少,擔心最後沒辦法和範文傑交代,便悄悄跑回去,將情況告訴了範文傑。範文傑聞言大怒,但又不想當著別人的麵發作,就走出來,來到認捐文牒前,伸手拿起筆,看到“一”字就畫上一豎,寫一萬石的就變成了十萬石,隨意加了幾筆之後,笑道:“多謝諸位對範某的大力抬助,過幾日就按照文牒上門征收。”說完,丟下文牒轉身走了。
“是不是按照這簽押文牒上的數目征收,誰寫的收誰的?”有人問那書吏說。
“這個自然,文牒簽押了就是公文了,誰敢不認?”
“好,有你這句話就好說了,那我問你,你家大人親手畫的那一筆,是不是由他來出捐?”先前那人氣不過範文傑代筆,強迫捐納,居然大著膽子質問起那書吏來。眾人心裏本就有氣,如果範文傑厲行攤派,每家多少規定出一個數目來,被征收者還不會如此生氣,現在來了一個認捐,讓人生出可以少捐希望的同時,又打破了這個希望,自然是人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