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卞元亨身材高大,一雙大手差不多是常人的兩倍,但是為人卻心思縝密。他把話題扯到了這批布匹上,說道:“公子置辦來的這些布匹既然不夠,不知道餘下的從哪裏補齊?”
沈萬三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話,說道:“不勞卞老憂心,此時我理會得。不過,另一件事情還要請卞老惦念著。”卞元亨問道:“不知道是何事?你盡管開口,隻要我能辦的,必定辦。”沈萬三道:“我想去鄉下找一些‘裁縫’來,衣物還有許多沒有做好。”卞元亨道:“裁縫?這不好辦,哪裏找得來這麼多裁縫?”沈萬三嗬嗬一笑,道:“此裁縫,非彼裁縫,卞老,這軍衣是用來做什麼的?”卞元亨知道他問得有深意,笑道:“軍衣自然是穿嘍,能辨別敵我,能耀我軍威。”沈萬三笑了笑,接著道:“那卞老看我帶來的那些衣物怎麼樣?”卞元亨點點頭,笑道:“不錯,款式和我給你的那幾件樣品一般。”沈萬三道:“這不就行了,那‘裁縫’好找了。不瞞卞老您說,我的‘裁縫’
其實就是鄉間民婦,我帶來的那些衣物都出自她們之手。”卞元亨這才恍然大悟,之後,他就覺得沈萬三確實大膽,居然敢把軍衣交給這些無幹的鄉民做,如果其中有一個人向官府首告,那他的下場就是死。
“嗨,這個主意我倒是沒有想到,公子可在高郵效法,我派幾個人聽你指派就是,能不能找到人,卻不知道了。”卞元亨一向秉承小心駛得萬年船的策略,沈萬三找一幫鄉下村婦縫製軍衣,雖然做工並不見得差到哪裏去,可是,畢竟略嫌作假欺詐,把軍衣交給一些鄉間村婦來做,似乎顯得兒戲。如果這事情傳到了張士誠耳朵裏,恐怕他會不高興,所以卞元亨抱定了不參與的態度。
“我理會得,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卞老隻管撒手不管。”沈萬三善於揣摩人心,卞元亨雖沒有明言自己的苦衷,但那置身事外的態度,沈萬三還是察覺出來了。
卞元亨敏感地瞄了沈萬三一眼,心想:“此人眼光不凡,聽音知意的功夫著實厲害。”他假裝沒有領會沈萬三的意思,說道:“那好呀,我這幾日有一大堆事兒要做,正好沒閑暇,那這軍衣的事兒我就不管了,如果有難處,你隻管來找我。”
沈萬三笑道:“卞老隻管寬心。”
卞元亨見沈萬三談興漸稀,就主動找些話題來。沈萬三的深沉是有節製的,該應和的時候適當應和,該沉默的時候就一言不發。卞元亨忽道:“我想起一件事情,敢問公子你現下有多少家底?”
沈萬三一怔,頓時想到了被蘇州達魯花赤勒索銀兩的事情,難道在高郵也要重演那一幕?心裏不由自主緊張起來,他腦子轉得飛快,分析了眼前的形式,心想:“如果他們想勒索我的錢財,必須知道我有才行,不過估計在高郵還沒有人知道我有多少銀子,既然他們不知道,就不會勒索我;再說,卞元亨也不像是那種人。”就道:“卞老,我一個小商人,身負巨產是不敢說的,薄有家財我還是當得起的。”他並沒有說出一個具體的數字,而是給了卞元亨一個模糊的隨時可以變更的答案。
卞元亨似乎並沒有看透他的心機,忽然話題一轉,說道:“高郵城裏眼下最不好過的人是誰,公子可知道嗎?”沈萬三就知道他有事情要說,但是,不敢確定是對自己有利的事情,還是要算計自己。無論對什麼人,每說一句話他都要仔細分析利弊,想了想,才道:“高郵城,誰過得不好?難不成是誠王?嗬嗬,張誠王新得寶座,日日為社稷操勞,寢食難安也是有的,卞老應當多為主上分憂才好。”卞元亨搖搖頭,道:“非也,我家陛下勤政愛民,每日操勞政務軍務是真事兒,可是,能為天下黎庶闖出一個清平世界,也算不得難過不難過的。”沈萬三道:“高郵我初來,人生地不熟,實在不知道卞老意指何處。”卞元亨搖搖手,連聲道:“你別一口一個‘卞老卞老’的,那是耐庵跟我玩笑說的戲稱,如今都成了我的真名兒了,這功勞你也有一份。不說這個……”
說到這裏,他的神情再次變得嚴肅起來,端詳著沈萬三,輕聲說:“我家陛下攻下高郵,可說是不費吹灰之力,馬到城下,城中商市不息,百姓在不知不覺之中,大旗更換,古來少有的奇事。我家陛下的仁人之心熱切,仁政迭出,我看日後這天下非我家陛下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