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慎一日,以求事之濟,一懷焦憤之念,則恐無成耳。千萬忍耐!千萬忍耐!“久而敬之”四字,不特處朋友為然,即凡事亦莫不然。

餘死生早已置之度外,但求臨死之際,寸心無可悔憾,斯為大幸。

習勞為辦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勞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

不輕進人,即異日不輕退人之本;不妄親人,即異日不妄疏人之本。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敗;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

欲去驕字,總以不輕非笑人為第一義;欲去惰字,總以不晏起為第一義。

凡辦大事,半由人力,半由天事。吾輩但當盡人力之所能為,而天事則聽之彼蒼而無所容心。

凡說話不中事理、不擔斤兩者,其下必不服。

凡事後而悔己之隙,與事後而議人之隙,皆閱曆淺耳。

凡軍事做一節說一節,若預說幾層,到後來往往不符。

辦大事者以多選替手為第一義。滿意之選不可得,姑節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沅弟[7]謂雪[8]聲色俱厲。凡目能見千裏,而不能自見其睫。聲音笑貌之拒人,每苦於不自見,苦於不自知。雪之厲,雪不自知;沅之聲色恐亦未始不厲,特不自知耳。

每日臨睡之時,默數本日勞心者幾件,勞力者幾件,則知宣勤國事之處無多,更宜竭誠以圖之。

從古帝王將相,無人不由自立做出;即為聖賢者,亦各有自立自強之道,故能獨立不懼,確乎不拔[9]。餘往年在京,好與諸有大名大位者為仇,亦未始無挺然特立不畏強禦之意。近來見得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剛非暴戾之謂也,強矯而已;柔非卑弱之謂也,謙退而已。趨事赴公,則當強矯;爭名逐利,則當謙退。

眾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謗之無因,而悍然不顧,則謗且日騰。有德者畏疑謗之無因,而抑然自修,則謗亦日熄。吾願弟等之抑然,不願弟等之悍然也。

古來成大功大名者,除千載一郭汾陽[10]外,恒有多少風波,多少災難,談何容易!願與吾弟兢兢業業,各懷臨深履薄之懼,以冀免於大戾。

盛時常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人家宜牢記此二語。

軍事呼吸之際,父子兄弟不能相顧,全靠一己耳。

凡危急之時,隻有在己者靠得住,其在人者皆不可靠。恃之以守,恐其臨危而先亂;恃之以戰,恐其猛進而驟退。

吾兄弟既誓拚命報國,無論如何勞苦,如何有功,約定終始不提一字,不誇一句。知不知一聽之人,順不順一聽之天而已。

凡行兵須蓄不竭之氣,留有餘之力。

吾兄弟報國之道,總求實浮於名,勞浮於賞,才浮於事。從此三句切實做去,或者免於大戾。

強自禁製[11],降伏此心。釋氏[12]所謂降龍伏虎,龍即相火也,虎即肝氣也。多少英雄豪傑打此兩關不過,亦不僅餘與弟為然,要在稍稍遏抑,不令過熾。古聖所謂窒欲,即降龍也;所謂懲忿,即伏虎也。釋儒之道不同,而其節製血氣,未嚐不同。總不使吾之嗜欲,戕害吾之軀命而已。至於倔強二字,卻不可少。功業文章,皆須有此二字貫注其中。否則,柔靡不能成一事。孟子所謂至剛,孔子所謂貞固,皆從倔強二字做出。吾兄弟好處正在倔強。若能去忿欲以養體,存倔強以勵誌,則日進無疆矣。

自古聖賢豪傑、文人才士,其誌事不同,而其豁達光明之胸大略相同。吾輩既辦軍務,係處功利場中,宜刻刻勤勞,如農之力穡[13],如賈之趨利,如篙工之上灘,早作夜思,以求有濟。而治事之外,此中卻須有一段豁達衝融氣象。二者並進,則勤勞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

舍命報國,側身修行。

吾輩所最宜畏懼敬慎者,第一則以方寸為嚴師,其次則左右近習之人,又其次乃畏清議[14]。

擔當大事,全在明強二字。《中庸》學、問、思、辨、行五者,其要歸於愚必明,柔必強。

無形之功不必騰諸口說,此是謙字之真工夫。所謂君子之不可及,在人之所不見也。

強字原是美德,餘前寄信,亦謂明強二字斷不可少。第[15]強字須從明字做出,然後始終不可屈撓。若全不明白,一味橫蠻,待他人折之以至理,證之以後效,又複俯首輸服,則前強而後弱,京師所謂瞎鬧者也。

君子大過人處,隻是虛心。

大凡辦一事,其中常有曲折交互之處,一處不通,則處處皆窒矣。

古來大戰爭、大事業,人謀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居十分之七;往往積勞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吾兄弟但從積勞二字上著力,成名二字則不必問及,享福二字更不必問及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