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多難之世,若能風霜磨煉,苦心勞神,自足堅筋骨而長識見。沅甫叔[1]向最羸弱,近日從軍,反得壯健,亦其證也。

居家之道,惟崇儉可以長久,處亂世尤以戒奢侈為要義。

人生惟有常是第一美德。餘早年於作字[2]一道,亦嚐苦思力索,終無所成。近日朝朝摹寫,久不間斷,遂覺月異而歲不同。可見年無分老少,事無分難易,但行之有恒,自如種樹養畜,日見其大而不覺耳。

人之氣質由於天生,本難改變,欲求變之之法,總須先立堅卓之誌。即以餘生平言之,三十歲前最好吃煙,片刻不離。至道光壬寅十一月二十一日立誌戒煙,至今不再吃。四十六歲以前作事無恒,近五年深以為戒,現在大小事均尚有恒。即此二端,可見無事不可變也。古稱金丹換骨,餘謂立誌即丹也。

不料袁婿遽爾學壞至此[3]!然爾等待之,卻不宜過露痕跡。人之所以稍顧體麵者,冀人之敬重也;若人之傲惰鄙棄業已露出,則索性蕩然無恥,拚棄不顧,甘與正人為仇,而以後不可救藥矣。

凡詩文欲求雄奇矯變,總須用意有超群離俗之想,乃能脫去恒蹊[4]。

凡文有氣則有勢,有識則有度,有情則有韻,有趣則有味。

顏黃門之推[5]《顏氏家訓》作於亂離之世,張文端英[6]《聰訓齋語》作於承平之世,所以教家者至精,爾兄弟宜各覓一冊,常常閱習。

凡言兼眾長者,必其一無所長者也。

凡事皆用困知勉行工夫,不可求名太驟,求效太捷也。爾以後每日宜習柳字百個,單日以生紙臨之,雙日以油紙摹之。臨帖宜徐,摹帖宜疾。數月之後,手愈拙,字愈醜,意興愈低,所謂困也。困時切莫間斷,熬過此關,便可少進。再進再困,再熬再奮,自有亨通精進之日。不特習字,凡事皆有極困極難之時,打得通的,便是好漢。

爾憚於作文,正可借此逼出幾篇。天下事無所為而成者極少,有所貪有所利而成者居其半,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

餘生平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是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7],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是也。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餘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淨盡。爾等欲心地幹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

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左:

不忮

善莫大於恕,德莫凶於妒。妒者妾婦行,

瑣瑣奚比數。己拙忌人能,己塞忌人遇。

己若無事功,忌人得成務。己若無黨援,

忌人得多助。勢位苟相敵,畏逼又相惡。

己無好聞望,忌人文名著。己無賢子孫,

忌人後嗣裕。爭名日夜奔,爭利東西騖。

但期一身榮,不惜他人汙。聞災或欣幸,

聞禍或悅豫。問渠何以然,不自知其故。

爾室神來格,高明鬼所顧。天道常好還,

嫉人還自誤。幽明叢詬忌,乖氣相回互。

重者災汝躬,輕亦減汝祚。我今告後生,

悚然大覺悟。終身讓人道,曾不失寸步。

終身祝人善,曾不損尺布。消除嫉妒心,

普天零甘露。家家獲吉祥,我亦無恐怖。

不求

知足天地寬,貪得宇宙隘。豈無過人姿,

多欲為患害。在約每思豐,居困常求泰。

富求千乘車,貴求萬釘帶。未得求速償,

既得求勿壞。芬馨比椒蘭,磐固方泰岱。

求榮不知厭,誌亢神愈忲。歲燠有時寒,

月明有時晦。時來多善緣,運去生災怪。

諸福不可期,百殃紛來會。片言動招尤,

舉足便有礙。戚戚抱殷憂,精爽日凋瘵。

矯首望八荒,乾坤一何大!安榮無遽欣,

患難無遽憝。君看十人中,八九無倚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