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要常令有餘於事,則氣充而心不散漫。

凡事之須逐日檢點者,一日姑待,後來補救難矣。

《記》雲:“君子莊敬日強。”[1]我日日安肆,日日衰苶,欲其強,得乎?

知己之過失,即自為承認之地,改去毫無吝惜之心。此最難事。豪傑之所以為豪傑,聖賢之所以為聖賢,全是此等處磊落過人。

不為聖賢,便為禽獸;莫問收獲,但問耕耘。

盜虛名者有不測之禍,負隱慝者有不測之禍,懷忮心者有不測之禍。

天道惡巧,天道惡盈,天道惡貳。貳者,多猜疑也,不忠誠也,無恒心也。

天下無易境,天下無難境;終身有樂處,終身有憂處。

取人為善,與人為善;樂以終身,憂以終身。

天下斷無易處之境遇,人間哪有空閑的光陰?

天下事一一責報[2],則必有大失望之時。

天下事未有不從艱苦中得來而可久可大者也。

用兵最戒驕氣惰氣,作人之道,亦惟驕惰二字誤事最甚。

《易》曰:“勞謙君子有終。吉。”勞謙二字,受用無窮。勞所以戒惰也,謙所以戒傲也。有此二者,何惡不去,何善不臻?

與人為善、取人為善之道,如大河水盛足以浸灌小河,小河水盛亦足以浸灌大河,無論為上為下,為師為弟,為長為幼,彼此以善相浸灌,則日見其益而不自知矣。

天下凡物加倍磨治,皆能變換本質,別生精彩,況人之於學乎!

知天下之長而吾所曆者短,則遇憂患橫逆之來,當少忍以待其定。知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則遇榮利爭奪之境,當退讓以守其雌[3]。知書籍之多而吾所見者寡,則不敢以一得自喜,而當思擇善而約守之。知事變之多而吾所辦者少,則不敢以功名自矜,而當思舉賢而共圖之。夫如是,則自私自滿之見,可漸漸蠲除矣。

就吾之所見多教數人,取人之所長還攻吾短。

百種弊病,皆從懶生。懶則弛緩,弛緩則治人不嚴,而趣功不敏[4],一處遲則百處懈也。

勤勞而後憩息,一樂也。至淡以消忮心,二樂也。讀書聲出金石,三樂也。

凡喜譽惡毀之心,即鄙夫[5]患得患失之心也,於此關打不破,則一切學問才智,適足以欺世盜名。

言物行恒,誠身之道也,萬化基於此矣。餘病根在無恒,故家內瑣事,今日立條例,明日仍散漫,下人無常規可循,將來蒞眾必不能信,作事必不能成。戒之。

孫高陽、史道鄰[6]皆極耐得苦,故能艱難馳驅,為一代之偉人。今已養成膏粱安逸之身,他日何以肩得大事?

自戒潮煙[7]以來,心神彷徨,幾若無主。遏欲之難類如此矣。不挾破釜沉舟之勢,詎[8]有濟哉?

古人辦事,掣肘之處,拂逆之端,世世有之,人人不免。惡其拂逆而必欲順從,設法以誅鋤異己者,權奸之行徑也。聽其拂逆而動心忍性,委曲求全,且以無敵國外患而亡為慮者,聖賢之用心也。借人之拂逆,以磨礪我之德性,其庶幾乎!

扶危救難之英雄,以心力勞苦為第一義。

為政之道,得人、治事二者並重。得人不外四事:曰廣收、慎用、勤教、嚴繩。治事不外四端:曰經分、綸合、詳思、約守。

每日須以精心果力獨造幽奧,直湊單微[9],以求進境。一日無進境,則日日漸退矣。

於清早單開本日應了之事,本日必了之。

與胡中丞[10]熟商江南軍事。胡公論及凡事皆須精神貫注,心有二用,則必不能有成。餘亦言軍事不日進則日退。二人者皆許為知言。

[1] 語出《禮記·表記》,意為君子莊重守敬,日益堅強。

[2] 責報:要求得到回報。

[3] 守其雌:保持相對弱勢,謙恭處世。語出《老子》:“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

[4] 趣功不敏:催促之下辦事不會立刻有成效,往往遲鈍。趣通“促”,指督促、催促。

[5] 鄙夫:鄙俗之人。

[6] 孫高陽、史道鄰:即孫承宗、史可法,二人皆明清名士。方苞有《高陽孫文正公逸事》文。

[7] 潮煙:廣東潮安一帶所產煙草,清代盛行。

[8] 詎:豈能。音jù。

[9] 單微:最關鍵、微妙的部分。

[10] 胡中丞:即胡林翼,中興名臣之一,與曾國藩齊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