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也者,君子與小人共焉者也。小人以其為獨,而生一念之妄,積妄生肆,而欺人之事成。君子懍其為獨而生一念之誠,積誠為慎,而自慊[1]之功密。彼小人者,一善當前,幸人之莫我察也,則趨焉而不決。一不善當前,幸人之莫或伺[2]也,則去之而不力。幽獨之中,情偽斯出[3],所謂欺也。惟夫君子者,懼一善之不力,則冥冥者有墮行,一不善之不去,則涓涓者無已時[4]。屋漏而懍如帝天,方寸而堅如金石,獨知之地,慎之又慎。

〈慎獨論〉

風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心之所向而已。民之生,庸弱者戢戢皆是[5]也,有一二賢且智者,則眾人君之而受命焉;尤智者,所君尤眾焉。此一二人者之心向義,則眾人與之赴義,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則眾人與之赴利。眾人所趨,勢之所歸,雖有大力莫之敢逆。故曰撓萬物者莫疾乎風。風俗之於人之心,始乎微,而終乎不可禦者也。

先王之治天下,使賢者皆當路在勢,其風民[6]也皆以義,故道一而俗同。世教既衰,所謂一二人者不盡在位,彼其心之所向,勢不能不騰為口說而播為聲氣。而眾人者,勢不能不聽命而蒸為習尚。(按:“勢不能不”四字極見得到,此深於社會學者之言也。)於是乎徒黨蔚起,而一時之人才出焉。有以仁義倡者,其徒黨亦死仁義而不顧;有以功利倡者,其徒黨亦死功利而不返。水流濕,火就燥,無感不讐[7],所從來久矣。

今之君子之在勢者,輒[8]曰天下無才。彼自屍[9]於高明之地,不克[10]以己之所向轉移習俗,而陶鑄一世之人,而翻謝曰無才,謂之不誣可乎?十室之邑,有好義之士,其智足以移十人者,必能拔十人中之尤者而材之。其智足以移百人者,必能拔百人中之尤者而材之。然則轉移習俗,而陶鑄一世之人,非特處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11]以上,皆與有責焉者也。

有國家者得吾說而存之,則將慎擇與共天位之人。士大夫得吾說而存之,則將惴惴乎謹其心之所向,恐一不當而壞風俗,而賊[12]人才。循是為之,數十年之後,萬一有收其效者乎?非所逆睹[13]已。(按:此篇公之少作也。深明社會變遷之原理,我國數千年來不多見之名文也。公於窮時、達時皆能以心力轉移風氣,亦可謂不負其言矣。)

〈原才〉

先王之道不明,士大夫相與為一切苟且之行,往往陷於大戾,而僚友無出片言相質確者,而其人自視恬然,可幸無過。且以仲尼之賢,猶待學《易》以寡過[14],而今曰無過,欺人乎?自欺乎?自知有過,而因護一時之失,展轉蓋藏,至蹈滔天之奸而不悔。斯則小人之不可近者已。為人友而隱忍和同,長人之惡,是又諧臣媚子之亞[15]也。

〈召誨〉

學貴初有決定不移之誌,中有勇猛精進之心,末有堅貞永固之力。

〈國朝先正事略序〉

凡物之驟為之而遽成焉者,其器小也;物之一覽而易盡者,其中無有也。

〈送郭筠仙南歸序〉

君子赴勢[16]甚鈍,取道甚迂,德不苟成,業不苟名,艱難錯迕,遲久而後進,銖而積,寸而累,及其成熟,則聖人之徒也。

〈送郭筠仙南歸序〉

賢達之起,其初類有非常之撼頓,顛蹶戰兢,僅而得全。疢疾生其德術,荼蘖堅其筋骨,是故安而思危,樂而不荒。

〈陳岱雲母壽宴集詩序〉

古君子多途,未有不自不幹[17]人始者也。小人亦多途,未有不自幹人始者也。

〈田崑圃壽序〉

能儉約者不求人。

〈田崑圃壽序〉

天可補,海可填,南山可移,日月既往不可複追。其過如駟,其去如矢,雖有大智神勇莫可誰何。光陰之遷流如此,其可畏也,人固可自暇逸哉?

〈朱玉聲壽序〉

人固視乎所習。朝有媕阿[18]之老,則群下相習於詭隨。家有骨鯁[19]之長,則子弟相習於矩矱[20]。倡而為風,效而成俗,匪一身之為利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