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覺得有道理,便說:“要是這樣,倒真還不錯!”賀端陽卻說:“賀興林還不止這點打算,他的野心還大著呢。他說,等條件成熟後,他便在賀家灣開一個大型的糧食烘幹廠!他說現在家家種的田雖然不多,可一遇收割季節下雨,曬糧食便成了問題,如果有個糧食烘幹廠,生意也肯定不錯……”喬燕聽賀端陽這麼說,更高興了,似乎已經看見了賀興林的糧食烘幹廠,便說:“他的這個規劃真是太好了,真要實現,別說全鄉,就是全縣,也是獨一無二的產業!”說完卻蹙起了眉頭,“即使他這些年攢了不少錢,可開糧食烘幹廠需要不少的資金,錢從哪兒來?”賀端陽說:“我也這樣問過他,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慢慢來吧!我估計他在做銷售經理這些年,不管錢是怎麼來的,肯定攢了一筆錢,要不,那些農機具,少說也要幾十萬,他怎麼一下拿得出來?當然,他還可以到銀行貸款,現在買農機具、辦與農業相關的企業,貸款不是很容易嗎?”
喬燕聽了這話沒吭聲,過了一會兒才說:“就算興林叔這兒沒什麼問題了,可忠遠大叔和小川哥種生態蔬菜,哪有那麼容易,要是不能成功怎麼辦?”賀端陽又道:“你也不必擔心,生態蔬菜的名字聽起來嚇人!忠遠大叔和曹銀娥大嬸他們種蔬菜那些年,還不時興像眼下這樣大量施化肥,也不時興往蔬菜上打什麼生長劑、膨脹劑、色素什麼的,也沒有這麼多農藥,他們種出來的菜,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生態蔬菜!再說,我也問過賀小川,賀小川說,他大伯種菜賣時,認識了一個姓蘇的菜友,兩人一賣完了菜,經常在一起喝點小酒,擺點龍門陣,天長日久,結拜為了弟兄。這個姓蘇的幾十年來一直種菜,現在在城郊鎮袁家壩租了五百畝地專門種生態蔬菜,他大伯已經去找了他,人家答應把經驗和技術都無條件地傳給他們!”一聽這話,喬燕高興起來,說:“真是這樣,就太好了!”
兩人說到這裏,像是把話說完了,屋子裏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賀端陽站起來,對喬燕說:“喬書記,還有什麼沒有了?”喬燕本想問問他二三十年前賀家灣有多少遺棄女嬰的人家,話到嘴邊又改成了:“賀書記,土地流轉不會遇到什麼阻力吧?”賀端陽說:“會遇到什麼阻力?”喬燕見他的回答好像十分容易似的,便說:“平時大家隻要一說流轉土地,都一個勁兒反對!再說,該流轉的,都在三親六戚、朋友鄰居間自行流轉了,我們現在又去流轉,村民不會反對?”
賀端陽一聽喬燕這話,重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說:“喬書記你這又是不知道農村的實際情況了!村民不同意土地流轉,是不讚成城裏人下來流轉!那城裏人下來一流轉,就是幾千畝上萬畝,流轉的時間又長,動不動就是一二十年。你想,這麼長的時間,農民要是在城裏遇到什麼事待不下去了,還怎麼回得來?把土地流轉給了城裏人,等於是農民把自己的退路都給堵死了,你說他會讚成流轉嗎?”喬燕沒等他說完便問:“流轉給賀興林、賀小川,和流轉給城裏人難道有什麼不同?”賀端陽馬上說:“那可大不一樣!首先賀興林、賀小川和大家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平時一見麵,都是互相喊爺叫叔或稱兄道弟,那些把土地流轉給他們的人,如果遇到急難事情回到家裏,想重新討幾分地來種,賀興林、賀小川就算訂了合同的,敢不給他們嗎?都是一個祖宗下來的,你忍心讓人家餓死嗎?何況賀興林、賀小川也不像那些城裏人有幾千萬甚至上億元的資金,他們打算五年五年地和村民簽合同。這樣,即使一些村民擔心有什麼風吹草動在城裏斷了生路,可因為時間不長,起碼比把土地流轉給城裏人讓人放心不少!所以,籠統地說農民不願流轉土地是錯誤的!”
聽到這裏,喬燕笑了笑。其實,她早已掌握了農民在土地流轉中的心理狀態,現在聽賀端陽的說法和自己的理解完全一致,不由得高興起來,但她並沒有把這種高興過分流露出來,而是看著賀端陽說:“謝謝賀書記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可是還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現在大多數整家外出的村民,已經把土地流轉給了親戚朋友,我們怎麼動員這部分人把土地再流轉給賀興林和賀小川?”喬燕提出的這個問題,不再是有意考問賀端陽,而是從內心發出的一個真實的疑問。問完,兩隻眼睛便緊緊落到賀端陽臉上,等待著他為自己解惑。賀端陽像是看出了喬燕的心思,想也沒想便說:“這有什麼難的?喬書記我問你,你說農民想不想錢?”喬燕不知道賀端陽為什麼問她這樣的話,想了想便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世界上誰不想錢?何況農民是最重實際利益的,當然……”喬燕還沒說完,賀端陽便興奮地叫了起來:“這就對了!先前一些村民把自己的土地無償流轉給親戚朋友種,是因為村裏沒人來大規模有償流轉土地,誰好意思為了那每畝土地百把塊錢,傷了親戚朋友間的和氣?可現在不同,是由村委會出麵向大家流轉土地,每畝地的流轉費,昨天賀興林和賀小川也給我談了,別的地方是每畝四百元,可他們看在鄉裏鄉親的麵上,願意每畝多出五十元。這樣,土地多的人家,每年就有兩千多元,少的人家,也有千把塊錢,你說有了這筆錢,那些把土地免費流轉給了親戚朋友的人家,會不會動心?加上土地規模化經營,又是上麵的政策,我們一宣傳,那些白種了人家幾年十幾年土地的人,還好意思占著別人的土地不還?即使他們還想種人家的地,至少也得出和賀興林、賀小川同樣的價錢,他們一算賬,出了同樣的價錢,等於是除了鍋巴沒有飯,你說他們還會種?所以喬書記你放心,農民沒有幾個是傻瓜,這事絕對沒問題!”說完又補了兩句,“當然,林子大了會什麼樣的鳥都有的,也不排除有一兩個咬卵匠……”話說到這裏,突然臉紅了,又急忙說,“對不起,喬書記,我粗話說慣了,得罪你了!”喬燕聽他這麼說,先前臉還沒有紅,現在卻忍不住也紅了,過了一會兒才把話題扯開,說:“你一席話,真讓我開了竅!既然這樣,我們就趁熱打鐵,下午先開一個村兩委擴大會,把這事迅速落實下去,然後趁一些打工者還沒走,再開一個村民大會,你看怎麼樣?”賀端陽想了一想,回答說:“你說得很對,那就按你說的辦,我現在就通知人!”
說著,賀端陽就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正想打電話,喬燕卻又喊住了他,張著嘴,像是想說什麼卻不好開口的樣子。賀端陽愣了一下,才問:“喬書記,還有什麼事?”半天,喬燕才像下了決心的樣子,用帶著顫抖的聲音說:“賀書記,這幾天,可要勞煩你……村上的事多操一些心……”賀端陽一見喬燕臉色不對,吃驚地叫了起來:“喬書記,你怎麼了?”喬燕的嘴唇立即像風中的樹葉急劇地哆嗦了起來,眼淚從眼眶中簌簌滾落下來,一邊掉淚,一邊才哽咽地對賀端陽說:“我爺爺他、他已經走、走了……”賀端陽盯著喬燕問:“你剛才不是說,他已經徹底好了嗎?”喬燕掏出麵巾紙,擦了擦眼淚,苦笑了一下才說:“都到了另、另一個世界,難道不是徹底好了?”賀端陽急忙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十分懊悔地說:“你看我,真是長了一個豬腦殼!剛才你這話,我竟然一點也沒聽出來……”喬燕見他還要說什麼,便忍著眼淚打斷了他的話,用盡量平靜的語氣對他說:“我爸爸媽媽沒在家裏,奶奶才失去爺爺,還沒從悲痛中醒過來,加上也是高齡,我和我媽本想找個保姆照顧她,可我奶奶是個要強的人,說自己還能動,死活不答應,我們也隻好依她了。這幾天,我想早上到賀家灣來,下午天黑前趕回去照顧她老人家,基本做不了什麼事,賀興林和賀小川土地流轉的事,就靠你多擔一些擔子……”
話還沒說完,賀端陽臉紅筋脹地站了起來,對喬燕大聲嚷道:“喬書記,你放心,我雖然沒你懂得多,可也是個通情達理、有情有義的人!你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事先不對我們說一聲?我要早知道了,怎麼還輪得到你親自到賀家灣來?這事你就交給我!我要辦不好,見一個賀家灣人就磕一個頭!”喬燕聽完賀端陽一番話,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不是因為悲痛,而是由於感動,於是一邊流淚,一邊對賀端陽說:“謝謝!謝謝……”還想說點什麼,卻覺得喉頭像是被什麼噎住了,沒有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