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知自己的預感對不對。

一下車,喬燕的預感就得到了證實——賀端陽、賀文、賀通良、張芳、鄭全智、賀波等兩委幹部和賀小川都坐在村委會辦公室裏,看樣子正在開會。一看見喬燕回來了,幾個人馬上迎了出來,像見了救星一般高興地說:“喬書記回來了?”“我們正盼著你回來呢!”喬燕便問:“什麼事呀?”賀端陽顯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說:“事情不大,可把我腦殼都漲大了,我才把大家招來討論一下,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嘛!”說完又問,“你奶奶好了?”喬燕說:“奶奶隻是感冒,已經出院了!”說完這話,便隨眾人走進會議室坐下,問賀端陽,“什麼事把你腦殼都漲大了?”

賀端陽朝喬燕笑了一笑,說:“我說不會遇到拗國公,卻偏偏遇到一個!你知道賀世東吧?”喬燕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不是沒在家嗎?”賀端陽說:“是呀,大半年時間他都在他女兒家裏,這幾天卻突然回來了!”喬燕“哦”了一聲,沒說話,隻定定地看著賀端陽。

賀端陽停了一下,才接著說:“他就是為他家那十畝地,專門回來製造麻煩的!”聽到這裏,喬燕有些糊塗了,問:“製造什麼麻煩?”賀端陽道:“他那十畝地,就戳在賀忠遠老叔和小川老弟要流轉的一百畝地中間,他整死都不同意流轉,說哪個要流轉他的地,先把他老命收走再說!我跑了無數趟,嘴皮都磨起了泡,就差給他下跪磕頭了,可他死活不答應!前兩天還好,這兩天他幹脆端根板凳坐到他地頭,說哪個敢去動他的地,他就和誰拚命,你說該怎麼辦……”賀端陽話音還沒落,賀小川便在一旁愁眉苦臉地插了一句:“就是呀,他那幾塊地在那兒一扛起,我們那地還怎麼平整?”

喬燕明白了,便問眾人:“他那地種的什麼莊稼?”眾人立即叫了起來:“種的茅草、牛網刺!”賀端陽也說:“石牛坪那裏,你平時過路還沒看見?有幾塊地草都有一人那麼高,那就是他的,你說他種的什麼?”喬燕立即又問:“那他為什麼不同意流轉?”話剛說完,會議室裏便熱鬧了起來,賀文說:“他原來就是村裏出了名的倔腦殼嘛!”賀通良道:“他是故意給村裏出難題!”賀端陽道:“他不是想給村裏出難題,而是和忠遠老叔過不去……”喬燕一聽這話,便看著賀小川問:“是不是你們家和他有什麼過節?”賀小川聽了喬燕這話,忽然紅了紅臉,說:“不是我和他有什麼過節,是我爺爺曾經和他犯過口角,這事賀書記最清楚。賀書記你給喬書記說說吧!”

賀端陽沒有推辭,先說了一句:“這事說來話長!”然後才對喬燕講了起來,“喬書記你沒接觸過賀世東,不了解他的為人,我跟你說嘛,他就是農村說的倔腦殼!他娶過兩個女人。第一個女人我們叫她吳大娘,生了一對兒女,兒子就是賀興富,女兒賀興芳。不幸的是這個吳大娘在賀興芳四歲多的時候害病死了。後來賀世東又娶了一個姓張的女人,可那女人沒和他過多久,便跟人跑了。這個老叔的性格本來就有些孤僻,第二個女人跑了後,更變得古怪起來。他平時很少與村裏人來往,隻關著門過自己的日子。特別是村裏的大小公益事業,根本別指望他參加。漸漸地,他在村中口碑就差了,大家有些瞧不起他。那年村裏修連接鄉上那條公路,雖然我們從縣上爭取了幾十萬塊錢,但還差點兒,於是我們號召大家集一點資金,每人一百塊錢。他們家三百塊,可他就是一個子兒也不給,說:‘我不出錢,今後不走你那公路就是了!’那時賀世明老輩子是上灣的村民組長,他去向賀世東收錢,賀世東不給,兩人就吵了起來。賀世明老輩子那時也是個火暴性子,吵著吵著,兩人就動了手,還是我們趕去,才把他們拉開。直到公路修好,賀世東也沒交那三百塊集資款。後來有一次,他從鄉上挑了一挑化肥回來,那天又剛好下過雨,走到離家裏口不遠的時候,被賀世明看見了,便對他說:‘你說過的不走公路,為什麼又要走?’賀世明可能是說了一句玩笑話,賀世東卻認了真,立即紅著臉說:‘不走就不走,你以為我稀罕?’說著便拐上旁邊的泥土路,結果腳下一滑,不但把兩袋化肥給摔到了路上,還把尾椎骨給摔壞了,在家裏躺了一個多月。農村有句俗話,叫‘說話人短,記話人長’,我估計就是這次,他們兩個把仇結下了!他傷好以後,天天來纏我,非要我去給他畫出三百塊錢的路不可。本來公路直接通到他家門口,我沒法,隻得從他家門口開始,往外畫出了一丈多長的路,說:‘三百塊錢大概就修這麼長的路吧!’從此以後,他不但自己再沒有走過那一丈多公路,而且也不讓兒女走,而是從旁邊鏟了一條小路通到自己家的後門……”

賀端陽說到這裏,會議室裏響起了“哧哧”的笑聲,喬燕卻沒有笑,她神情十分嚴肅地看著賀端陽,又問:“後來呢?”賀端陽伸出舌頭舔了舔兩片嘴皮,然後才說:“後來像俗話說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賀世東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出去打工,先在山西一座煤窯挖了三年煤。你想也想不到,這兄弟一邊下井做苦力,一邊參加一家電子大學的函授課程,竟然取得了大專文憑。後來到北京一個電訊公司又打了幾年工,然後自己拉起了一個工程隊,先做電訊,後做互聯網,聽說賺了不少錢,在北京把房子也買上了,車子也買上了。女兒賀興芳嫁到城裏,也很有出息,在南大街那兒開了兩家服裝店,一家叫‘卓爾不凡’,專賣高檔服裝,一家叫‘美衣莊’,賣的服裝雖然沒有‘卓爾不凡’高檔,卻也盡是一些品牌貨。不過我們也聽人說,那些服裝都是一些山寨產品。但不管怎麼說,人家反正是賺到了錢的!這兄妹倆也孝順,賀世東吃的、喝的,要多少給多少,家裏這將近十畝的地,他也不種了,一直荒在那兒長草,別人想流轉,即使給他錢,他也不答應……”賀端陽說到這兒,賀通良插話說:“他現在日子過得比解放前賀銀庭還舒服,哪還在乎這幾畝地的流轉費?”眾人聽了這話又都說:“是呀,是呀,發財人不在乎這點把點……”

喬燕聽大家議論紛紛,仍然抿著嘴唇沒吭聲,過了半晌,才又看著賀端陽問:“除了你剛才說的孤僻和倔強以外,這個世東大爺還有什麼脾性?”賀端陽想了想,說:“我倒想不出他還有什麼不好的脾性了!”說著又望了望眾人,“你們記得他還有什麼古怪的脾氣沒有?”賀文馬上說:“其他古怪的脾氣倒是沒有,也不賭博也不耍牌!就是喜歡喝幾口小酒,但從來沒見他喝醉過!”賀通良也說:“他很講信用,那年趕場,他在街上向我借了幾塊錢,後來我都忘記了,過了好幾年,他把那幾塊錢拿來還我,我才記起來!”鄭全智也說:“還有些好麵子!”喬燕聽了這些話,沒再問什麼,把話題轉移了回來,看著幾個幹部問:“那大家說說,現在我們究竟該怎麼辦?”眾人一聽又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賀文才說:“反正他那地也不種了,管他同意不同意,給他推了就是!”賀通良也說:“就是,土地是集體的,村上也有權利把地收回來!”賀端陽卻說:“要是像你們說得那麼簡單,我這腦殼就不會漲大了!你們難道不知道,前些年土地確權,那地的權屬還是確定到他名下的,他要是和村上打官司,村上就隻會是孔夫子搬家——盡是書(輸)!”眾人又都不說話了。喬燕也覺得這辦法不行,想了想又問:“除了強行流轉,還有什麼辦法?”眾人沉默了一會兒,張芳突然道:“依我看,他既然不答應流轉,我們就不流轉他那十畝地!他要想種,小川老弟你們就不讓他從地裏過,看他怎麼去種?”賀文和賀通良急忙搖頭說:“他壓根兒就沒有打算種那地,你怎麼難得到他?”

喬燕抿著嘴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主意來,見時間也不早了,便對眾人說:“既然大家都沒想出什麼主意,那就先回去吧!想出了什麼好的辦法,給我和賀書記打電話也行,當麵來交流也行!”眾人聽了這話,便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