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聽到這裏,深深地同情起李亞琳的處境來,便說:“亞琳妹妹,我還不知道當記者有這麼多難處……”李亞琳馬上糾正她的話說:“也難也不難,燕兒姐姐!你要是隻昧著良心唱讚歌,就一點也不難,你還會成為他們最歡迎的人,去了吃辣的、喝香的,還有大包大包的土特產相送!可作為一個記者,良心驅使著自己,怎麼隻能當喜鵲呢……”喬燕沒等李亞琳話完,擔心地看著她問:“亞琳妹妹,這次我不會給你帶來麻煩吧?”李亞琳道:“麻煩肯定會有的!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管我怎麼保密,他們最終還是會知道……”喬燕關心地問:“那怎麼辦?”李亞琳突然笑了笑,把手搭在了喬燕肩上,安慰地說:“燕兒姐姐你不用替我擔心,大不了也被我們縣列為最不受歡迎的人吧!成了這樣的人也不要緊,因為我決計要離開報社了。”喬燕不相信地問:“你真的要離開報社呀?”李亞琳道:“不瞞燕兒姐姐說,我早就想離開了,因為我這樣的人真的不適合當記者,尤其不適合在這個時代當記者!我不離開,遲早也會被踢開……”喬燕沒等她繼續說下去,便擔心地問:“那你離開後又做什麼呢?”李亞琳又笑了笑,說:“天下之大,難道我還找不到一隻飯碗?實在不行,我回來和父親擺夜攤賣麻辣串吧!”喬燕聽了這話,隻覺得萬箭穿心,卻不能替好友分擔一點什麼,心裏非常愧疚。倒是李亞琳若無其事的樣子,分別時對喬燕說:“燕兒姐姐,你放心,你交給我的任務一定完成,回去我就把這篇調查報告寫出來。但肯定沒有報紙肯發表,不過我會通過各種辦法,用內參的形式送到省委主要領導手裏。當然,領導看了會怎麼處理,我就不知道了!”說完對喬燕淒然一笑,補了一句,“燕兒姐姐,作為姐妹,我算努力了。如果沒有幫到忙,你可別怪我!”喬燕也掛著苦笑說:“我知道,亞琳妹妹,我永遠不會怪你!”說罷兩姐妹又擁抱了一下,才傷感地分了手。

喬燕覺得那段時間是她人生中最難熬、最苦悶也最無奈的日子。李亞琳一離開,她就在盼望著消息,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反饋回來,十天過去了,仍然石沉大海。而鎮黨委和鎮政府派了馬主任下來督戰。馬主任雖然同情他們,但作為特使,她又不能不和鎮黨委、鎮政府保持一致,害得喬燕和賀端陽每天都絞盡腦汁來編造謊言,以應付鎮上。而賀忠遠、賀小川、賀興林這兒,雖然不像開始那樣“打酒隻問提壺人”,把矛頭對準喬燕,可眼看著季節一天天逼近,整理了一半的土地還擱在那兒,心裏比喬燕更急,每天不是到村委會來打聽消息,就是給喬燕打幾次電話。喬燕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樣,沒兩天,嘴角便起了泡,緊接著牙齦又腫了起來。到了晚上,喬燕忽然感到脖子僵硬並有些疼痛,她以為是落了枕,便起來把枕頭拿開,疊了一件毛衣來墊著睡,可脖子仍然痛。到了半夜,身子又像火烤一樣發起燒來。到了天亮,婆母起來做好了早飯,她還沒有起床。婆母奇怪了,過來問她怎麼樣了。喬燕說:“媽,我可能感冒了,你到村醫賀春那兒給我買點感冒藥。”婆母跑去買了一包藥丸,喬燕吞了下去,不久感到好了些,起來洗了臉,又喂了張恤奶,堅持到村子裏轉了一圈。可到了下午,不但脖子痛得厲害,而且連喉嚨也腫得咽不下口水,說話也非常困難。不僅這樣,發熱、心慌、多汗等症狀也都一齊襲了過來。婆母一見,嚇得急忙給張健打了電話。傍晚時分,張健趕了來,立即將喬燕母子倆和他母親接回到了縣城。

張健把喬燕送到醫院一檢查,原來她得的是亞急性甲狀腺炎。拿到檢查報告單時,喬燕忽然哭了。她知道這病是怎麼得的,可又無法說出來,隻能獨自將眼淚往肚子裏咽。出院那天,她回到村子裏,村子剛剛經過了一場倒春寒。奇怪的是,連續兩天的寒風,竟然將村裏山坡上、地坎邊的油桐樹給吹開了喇叭似的紫色花朵,密密匝匝地掛滿了枝頭,滿村子飄散著一股濃鬱的讓人迷醉的芳香。可她沒有心思來欣賞山村這獨有的景色,心裏隻牽掛著李亞琳那兒的消息。就在她即將絕望的時候,鎮上馬主任突然來到村裏,宣告了暫停兩萬畝土地流轉的消息。喬燕一聽這話,激動得差點跳了起來。她壓抑著滿肚子的興奮,故意不明白地問馬主任:“馬姐,昨天還雷吼地昂叫加快流轉,今天怎麼又停下來了?”馬主任也大惑不解道:“我怎麼知道?反正領導叫我來通知你們,停就停吧!前段時間你們為這兩萬畝土地的流轉沒少挨群眾的罵,現在停下來還不好?”

馬主任走後,喬燕立即給李亞琳打電話。李亞琳道:“我也是昨天才在報社看見省委主要領導在我文章上的批示複印件!我知道這個批示連同內參都要一同轉到你們縣上,所以沒再打電話告訴你!我現在要告訴你的是,給領導的內參上是要署上作者姓名的,我現在肯定成了我們縣上最不受歡迎的人了!”喬燕聽了這話忙道:“亞琳妹妹,可我們歡迎你,群眾歡迎你……”喬燕還沒說完,李亞琳笑了起來,道:“燕兒姐姐,歡不歡迎我現在已經不關心了!不過我可要提醒你,盡管在采訪時我讓你回避,可領導不是傻瓜,這個內參到了你們縣上領導那兒,他們可能要懷疑你,你可要有思想準備……”喬燕聽了李亞琳的話,又想起了母親那天晚上的提醒,便道:“亞琳妹妹,你放心,我也早已把個人榮辱置之度外了!”

說罷,姐妹倆又互道了幾句“珍重”,結束了通話。一放下手機,喬燕便忙不迭地跑去把這大好消息告訴了賀興林、賀忠遠和賀小川。第二天,那兩處停了十多天的工地,機器又加班加點響了起來。

從那天以後,喬燕覺得青春的活力和滿腔的熱血又回到了身上。她每天都要往平整土地的田地跑上兩趟,聽著機器的轟鳴聲,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再享受著明媚的陽光,她像一隻鳥兒似的快樂了起來。尤其是那被拖拉機深翻起來的泥土,混合著油桐樹花獨特的清香味兒,有種令人陶醉的感覺。

喬燕被賀家灣明媚的春光包裹著,款款地向石牛坪走去。昨晚上下了一場春雨,細如發絲,卻又一絲一絲清晰可辨,淅淅瀝瀝,不絕如縷。喬燕以為這雨會下到今天,沒想到天快亮的時候卻停了。剛才出門的時候,她以為路上會很滑,可走出來一看,隻是泥土變得鬆軟了些。再看看路邊的油桐樹,樹枝上最後幾朵紫色喇叭花被昨晚那如絲一樣的細雨給打落在地上了,從油桐樹上長出的嫩葉帶點兒淺紅的顏色,十分鮮豔,又像是另一種花朵。地上細密的野草在漸漸滋長,遠遠看去,大地不是變綠而是變青了。藍湛湛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仿佛剛剛用水洗過。空氣中帶著一股特有的酸酸甜甜、苦苦鹹鹹的泥土味兒,呼吸起來格外清新爽快!這是一種被埋在大地深處的氣息,隻有農民在春季翻耕土地時,才能讓這種氣息從腳下的泥土中散發出來。這是一種母親的氣息,也隻有深愛著她的兒女們才能有幸聞到。喬燕便想:“奇了怪了,平日看慣了的景物,今天怎麼全變了呢?”又想,“怪不得一些城裏人不能理解鄉村,原來鄉村裏隱藏的那些鮮為人知的秘密和變化,離我們大多數人想象的太遠太遠了……”這樣胡思亂想著,喬燕聽到了從石牛坪傳來的一陣嘈雜的喧鬧聲……

喬燕遠遠一看,賀小川已經把那台紅色的機器開到起了壟的地裏。起壟是用賀興林的起壟機起的。他兩家早就商量好了,買農機具時盡量錯開,兩家可以互相借用,這樣可以最大限度減少農機閑置。起壟那天,喬燕也來看過,賀忠遠夫婦和賀小川、賀小琴兄妹把灣裏別人拋棄不要的秸稈全部拉來,用旋耕機軋碎後撒在地裏,起壟時地裏的泥土翻出來將那些軋碎的秸稈全部壓在底下。喬燕一看,不由得在心裏佩服起來:到底是老把式,那些秸稈在土裏腐爛,便是很好的有機肥,這真是一舉兩得!喬燕看見很多人已經站在那台機器旁邊,便不由得一笑:“說我著急,比我急的人還有!”一邊想,一邊又生怕落後了似的小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