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把爺爺按到電腦椅上坐下,隨即打開電腦,在網絡地圖裏搜索到黃石鎮的全景圖。喬燕找到了“賀家灣”三個小字,雙擊鼠標,賀家灣閃到了地圖中間。喬燕又將鼠標移到地圖右下角的+號上,點一下,那圖放大了一些,再點一下,圖更大了。那地圖上道道山梁、條條溝渠、塊塊田地、幢幢房屋,甚至一棵樹、一片竹林,都像手掌上的紋路一般清楚。喬燕對喬大年說:“爺爺,你看看,哪兒是你剛才說的那些地方?”喬大年往顯示屏一瞅,卻隻見液晶顯示上藍瑩瑩一片模糊的光影,便叫道:“我的眼鏡沒拿來,你讓我看什麼?”說罷要起來,喬燕卻早跑了出去。
待喬老爺子接過喬燕遞過來的眼鏡戴上,果見那地圖清清楚楚,如身臨其境一般。喬燕還擔心爺爺看不清,立即又點擊一下鼠標,將圖的局部一點一點放大。喬大年瞅了一陣,不禁叫了起來:“這不就是擂鼓山?擂鼓山這條溝就是桐子樹溝!這兒便是梨樹灣,當年我們幾個知青還在這兒偷摘過梨子!哎呀,這地圖太清晰了,我就像回到了過去。這是道子梁,可下麵的黃泥巴地怎麼七零八落了?我還在黃泥巴地犁過地呢!哎,這棵老黃葛樹還在呀?這可是賀家灣的風水樹呢,好幾百年了,黃葛樹旁邊原來是村小學……”喬燕聽到這裏,想起上午看見村民在樹下吵架的情形,便道:“爺爺,這兒現在是村委會辦公室!”喬大年感歎道:“當年我們幾個知青經常在黃葛樹下參加社員大會,鬥地主、批林批孔……唉,現在想起來很荒唐,可那時熱情還很高呢!”接著又對喬燕說,“你把圖弄小點,我看看還能不能認出尖子山!”
喬燕又把地圖縮小了些,喬老爺子盯著地圖看了一陣,又興奮地叫起來:“這兒,就是這兒,這就是尖子山!”喬燕說:“可從地圖上看,這山並不尖呀?”喬老爺子道:“說是尖子山,可上麵卻是一塊平地,沿山還有許多田,大的一兩分麵積,小的鬥筐那麼大,用牛耕的話連頭都轉不過來,隻能用鋤頭挖,名叫‘千丘塝’……”
喬燕插話道:“爺爺,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的那些人呀?”喬老爺子搖頭說:“都過了幾十年了,我哪兒還記得呀!再說,當時那些人,年紀比我大的,恐怕早不在人世了!年紀比我小的,也記不得我了……”可說著說著,又猛然叫道,“想起兩個人來了,不過已經是我扶貧時的事了!那尖子山上住著兩兄弟,老大叫賀世金,老二叫賀世銀。可這兩兄弟呀,既沒有金,也沒有銀,兩間破房子,牆上的裂縫牛都跑得進去,那家裏呀,真的是一貧如洗,他們睡的那床,隻有三條腿,另一條腿是用石頭墊起來的。我去看了呀,心裏的味道真說不出來。那時我都當縣扶貧辦主任了,那兒又是我下過鄉的地方,我就給村上、鄉上說了,給他們一些資助,我們扶貧辦也出了五百塊錢,讓他們搬到山下來住。我們又給他兩兄弟送去五隻豬崽。兩兄弟也努力,後來都脫了貧!”說到這兒,老爺子眼裏閃出光來,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喬燕看著老爺子問:“爺爺,這賀世金、賀世銀什麼模樣?”喬老爺子回過神似的笑了一笑,道:“這麼多年了,我就是記得當年他們條子娃兒的模樣,現在恐怕麵對麵也認不出他們了!”又感歎道,“變了,變了,賀家灣也變了,過去可沒這麼多房子!過去我們下鄉,全憑兩條腿走路,有時一天要走幾十公裏。那次我們聽說黃石鎮曆來就有養豬的習慣,就想把世行貸款的一個項目放到那兒。那天我們去考察,黃石鎮還不通公路,我們吃過午飯從縣城出發,頭天晚上又下了一點雨,路很不好走,加上又是高山上,你猜我們走到什麼時候才到達鄉政府?”喬燕馬上說:“一點半,淩晨一點半才到鄉政府!鄉長姓李,聽說你們去了,打起火把來接你們,半路上把你們接到。你們到達鄉政府的時候,一人手裏拄一根木棒,就像討口子一樣。那個鄉上也窮,整個鄉政府裏隻有兩隻暖水瓶,把兩瓶水拿來,你們去的七八個人,一下就喝光了,馬上又燒!第二天你們就分開行動,你到的賀家灣村!是不是這樣,爺爺?”喬老爺子笑了起來:“鬼丫頭,你什麼都知道了!”
喬燕說:“爺爺,你不知給我講過多少遍了!我不但知道這些,還知道你的光榮曆史呢!”說罷便背起手,在屋子裏一邊踱步,一邊像做報告似的說起來,“喬大年同誌,恢複高考後西南農學院第一屆經濟管理專業畢業的大學生,畢業後,響應國家號召,自願放棄大城市優越條件,到了老少邊窮的小縣城工作。那時大學生很稀缺,喬大年同誌一到縣上,領導便給他安了一個全縣金融管理財會股股長的職務,負責全縣的金融管理、財務輔導、農村經濟調查等事務。縣委書記、縣長下鄉調查,都要將喬大年同誌帶上,喬大年同誌那時可吃香呢!1986年,組織上想調該同誌到國土局做局長,但他當時隻想搞業務,研究農村農業政策,沒心思做領導,便拒絕了。後來組織上又調他到農工部做部長,該同誌仍然沒有去。80年代末期全省開發川東山區經濟,需要成立一個叫‘經濟開發辦’的機構,也就是後來的‘扶貧辦’,縣委書記親自點將,要喬大年同誌來組建這個辦公室,而且下了死命令,喬大年同誌必須服從組織安排!喬大年同誌於是走馬上任。從那時起直到退休,喬大年同誌一直奮戰在扶貧戰線,先做扶貧辦主任,再做扶貧局局長,即使做了副縣長,也仍是分管扶貧工作,為我縣扶貧攻堅事業,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成績斐然,貢獻卓越,因此在‘八七’扶貧攻堅中,被國務院表彰為全國扶貧攻堅先進個人,被他孫女兒喬燕同誌口頭記特等功N次!不但如此,他還培養出了一個扶貧攻堅的楊門女將……”
喬燕說到這兒,喬老爺子笑嗬嗬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媽的事,你去當著你媽說!”喬燕對喬老爺子道:“爺爺,我說得對不對?”喬老爺子仍笑著說:“對對對,等我到火葬場爬高煙囪那天,我孫女兒來給爺爺寫悼詞,保準比組織部門寫得還好……”
祖孫倆正互相貧嘴打趣著,喬燕的奶奶買菜回來了,聽見孫女屋子裏的說話聲,便推開門來看。喬老爺子一見,便道:“怎麼這時才回來?快去做飯吧,燕兒中午隻在外麵吃了一個烤麵包呢!”喬奶奶一聽這話,馬上嗔怪道:“你這個老東西不曉得給她做點東西吃呀?”喬燕知道兩個老人鬥嘴慣了,也不見怪,隻說:“奶奶,我還沒餓!”喬奶奶哪裏肯相信,道:“怎麼沒餓,那麵包又不是鐵,能頂得到多大的事?”說完又瞪了喬老爺子一眼,忙不迭地進廚房去了。
喬老爺子放下碗,就去開電視看中央台的新聞聯播,這也是他多年養成的雷打不動的習慣,喬奶奶則去刷鍋洗碗。喬奶奶比喬老爺子年輕十多歲,退休後迷上了跳廣場舞,而喬老爺子則對打太極拳上了癮。將廚房一幹事做完後,喬奶奶出來一邊解腰上的圍裙,一邊對喬燕道:“燕兒,你不出去走走?”喬燕說:“不了,奶奶,你和爺爺出去吧!”喬奶奶道:“天氣還這樣早,出去走走吧!”喬燕正想回答,喬老爺子關了電視,站起來就對喬奶奶頂嘴說:“你真是南天門的土地——管得寬,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耍法,跟你一個老婆子去做什麼!”喬奶奶翻了一下白眼,不吭聲了。喬燕又忙對喬老爺子說:“不是那個意思,爺爺,今晚上我想把賀家灣的地圖畫出來!”喬老爺子問:“你畫地圖做什麼?”喬燕說:“有用唄,爺爺!”喬老爺子見孫女不說,便不再問,和喬奶奶一起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