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燕一直聽得十分認真，這時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聽說你爸爸一心想讓你考大學，你怎麼忽然想起去當兵了？”賀波又露出了幾分不好意思的淺淺的微笑，過了一會兒才道：“提起這事，真有點不好說出口。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從小好動，有些不安分，讀初中時就迷上了看小說，尤其是打仗的小說，覺得當兵的真了不起！到了高中，數學成績一塌糊塗，可不敢對我老漢說，老漢還指望著我考北大清華，給他爭光呢！畢業這年，正好部隊來學校征兵，我便報了名，等體檢政審什麼都通過後，才告訴老漢。老漢想阻擋我去，可這時木已成舟了！”說完又得意地笑了起來。喬燕又道：“你答應到部隊後考軍校，怎麼又沒考呢？”賀波道：“你看我是考軍校的料嗎？我要是能考軍校，就參加高考了喲。那都是我哄我老漢開心的！”說到這兒又咧開嘴笑了笑。喬燕也笑了笑，又繼續問：“接下來你準備幹什麼？”賀波似乎早想好了：“還能幹什麼？我老漢要趕我出去打工，可我搞都搞到這樣子了，開弓沒有回頭箭，假若我就這個樣子半途而廢，人家才會看不起我！”說到這兒，他停下來望著喬燕，似乎在觀察喬燕的反應。
看了一會兒，見喬燕笑眯眯地看著他，眼神含著鼓勵和希望，賀波從喉嚨裏發出“咕咚”一聲，吞了一口口水，才繼續對喬燕說道：“我現在想把這房子改造一下，可我老漢不答應……”聽到這裏，喬燕又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問：“怎麼改造？”賀波想了想，說：“我講不清楚，不如我畫個圖你看看！”一邊說，一邊進裏屋找出了一張紙和一支筆，伏到桌子上畫起來，一邊畫一邊對喬燕說：“我先畫側麵，我們家的房子是上下兩層，每層三開間，頂上雖然加了蓋，卻並沒有像過去老房子那樣把屋簷挑出來，僅僅是防屋頂漏雨！首先，我要把房頂的人字形屋架加寬，將屋簷加長成像過去那種撐拱長簷，在下麵設計跑馬轉角廊……”喬燕馬上內行地看著他問：“人字形屋架加寬，屋簷加長，這個好辦，可這牆，隻有正麵才有一米來寬的陽台，你怎麼設計跑馬轉角廊？”賀波道：“你說得太對了！這房子兩邊山牆和後麵都沒有陽台，但我可以在這房子四麵，再加幾根柱子上去呀……”說著，便在示意圖表上畫了幾根柱子通到一樓，然後對喬燕解釋，“柱子我設計成工藝形，下窄上寬，逐漸起弧，又好看，又不占地方，然後在牆上鑿一個洞，將一根水泥梁一頭塞進牆洞裏，一頭擱在柱子上，梁上再擱上水泥板，水泥板邊上安上木欄杆，一個跑馬轉角廊不就形成了！”喬燕不得不佩服，道：“是的，稍稍一動，這房子就有味道了！”賀波得到鼓勵，又道：“這還不算，這山牆不是沒有窗戶嗎？這頂上一層，我不但要開窗，還要開門，不然怎麼能走到廊上來！”說著在圖紙上畫了門和窗，又在下麵畫了兩扇窗戶，繼續對喬燕道，“所有門和窗，都不用現在的防盜門和鋁合金，門是木門，窗也是百葉木窗，欄杆也用扶木，更重要的，我要把外牆所有的牆磚全部去掉……”喬燕道：“你把牆磚去掉了，用什麼來裝飾？”賀波道：“不用什麼裝飾！我們家這牆，本身就是用我們這兒的毛口灰磚砌成的，不要外麵的牆磚，反倒顯得古色古香！”又把紙翻過來，“剛才是側麵，現在我把正麵示意圖也畫給你看看！”說著，好像這圖在他心裏早已畫好，幾筆就勾畫出了一個大概，然後又對喬燕一一解釋他要在哪兒安窗，哪兒造門，哪兒的牆用本地毛口灰磚加一點，哪兒還是保持原來的樣子……
喬燕一邊聽他說，一邊不斷點頭稱是。等他說完，喬燕才道：“太好了！如果真按照你說的改造出來，不但有傳統，也有現代的因素，是傳統和現代的完美融合，加上周圍的環境，我敢說，不但是賀家灣，就是全鎮、全縣也少找！”賀波眸子裏閃出幾點明亮的火星，接著便將濃黑的眉毛又垂了下來。喬燕忙問：“怎麼了？”過了一會兒，賀波才神色有些黯然地說道：“可是我老漢不但不給我一分錢，聽說我要改房子，就大罵我是敗家子，說要是敢動房子一塊磚，就敲碎我的腦袋！村裏人還認為我在部隊犯了錯誤，要不怎麼連工也不敢出去打？我在部隊裏犯了什麼錯誤？我還立了三等功的呢……”
說著，賀波突然把話打住，兩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喬燕。喬燕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紅了臉，問：“怎麼不說了？”賀波歎了一口氣，道：“人言可畏，弄得我心裏很不好受，你能不能幫我消除村民對我的誤解？”喬燕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便大包大攬地道：“沒問題，等開村民大會時，我在會上講一講……”賀波急忙搖頭：“你那樣講一點用也沒有，別人還會說我們是一夥的！”喬燕忙問：“那又怎麼辦？”賀波張了張嘴，卻又馬上搖起頭來：“算了，說了也是白說，也就不麻煩你了！”又道，“我想在村裏發展點產業，可複員的一點錢，現在都花光了……”喬燕馬上問：“想發展什麼產業？”賀波道：“我想在尖子山辦個生態養雞場！”喬燕忙鼓勵道：“你做的事都是對的，終究有一天，你爸爸和賀家灣的鄉親們會理解你的！”說完又停了一下，像在考慮什麼，然後才道，“現在上麵也在號召發展產業，不過我才來賀家灣，對整個村情都還不十分了解，也正愁不知該怎樣打開局麵呢！你真的想養生態雞，我盡量努力，看能不能幫你想點辦法……”賀波馬上叫了起來：“真的？要是你能幫助我，那就太好了！”
喬燕沒回答他，因為她心裏確實沒有把握，於是把話題轉到一邊道：“你媽打點滴，怎麼還沒回來？”賀波道：“肯定在賀春的診所打麻將！”喬燕又吃了一驚，道：“你媽也打麻將？”賀波露出了不滿意的神情，道：“不但打麻將，還是打麻將的大王！村裏男人女人，隻要是動得了的，誰不打麻將！”喬燕道：“既然這樣，那我過去看看……”賀波道：“要不要我帶你去？”喬燕指了指小婷，道：“小婷在給我當向導呢！耽誤了你大半天，謝謝你給我上了生動的一課！”賀波道：“我這算什麼課？你不要諷刺我了！”喬燕認真地看著他說：“我說的都發自肺腑，今天受益匪淺！”又問，“我們加個微信，好不好？”賀波急忙拿出手機，高興地說：“我加你！”喬燕便讓賀波掃了她的二維碼，然後向賀波伸過手去。賀波愣了一會兒，才把自己的手伸到喬燕麵前。
走到賀春的診所，喬燕老遠便看見大門上方一塊不鏽鋼牌子：“賀家灣村衛生室”。喬燕想：“既然是村衛生室，為什麼不設在村委會？”她帶著滿腹疑問走上台階，一眼就看見幾個人圍在屋子中間一張桌子上，果然在打麻將，其中三個女人手上還打著吊針，藥瓶就掛在桌子上方。一個男人四十五六歲年紀，個子不高，圓頭大耳，一臉絡腮胡，穿一件淡藍色圓領短袖汗衫和一條寬大的方格短褲，脖子上掛著聽診器，喬燕估計他定是主人賀春。再一看那三個女人，其中一個就是王嬌，還有個女人竟然和王嬌長得一模一樣。另一個婦人年紀在六十歲上下，身材有些幹瘦，臉上布滿了細密的皺紋，一件綠色加肥加大的長袖襯衣看起來像道袍一般。喬燕剛走到門口，那幾個人便都看見了她，王嬌急忙停下了手裏的麻將，對喬燕道：“喬書記來了。”另三人也馬上盯著她看。王嬌便對他們道：“你們還不認識，她就是上麵派到我們村裏的第一書記！”說完又指了他們對喬燕介紹，“這是賀春，村裏的醫生。這是我姐姐王娟，這是程素靜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