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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自昏寐中醒轉,已經人在西門世家,而垚冰亦如是。在西門劍淵的安排下,偏廳轉為一室素白,成了暫時停棺的靈堂。
“小鬼,你別難過了,人死都死了……”
“烏塔,閉上你的嘴啦!”老達測眼一瞪,低聲喝斥。
“我……我說的是事實啊!”烏塔無辜得很。
鄂溫雷看了他倆一眼,徑自上前,溫聲向初雲道:“留這兒難過,跟咱們一道回西邊去吧!”
“大胡子,謝謝。”初雲微微一笑,目光巡過車隊夥伴,“烏塔、老達,還有大夥兒,謝謝。”她的神情相當平靜,但字字說得堅決:“可我要留在這兒!”
“留這兒做啥?跟咱們一道不好嗎?”烏塔忍不住怪叫,“雖然你變成了女孩兒家,咱們還當你是好夥伴呐!”
好夥伴?初雲乍聽這三字,心尖兒不由得冷冷一顫!那位曾和她說好要做“生死夥伴”的人,如今,棄她而去了……
“烏塔,別強迫她了。”鄂溫雷替她回了話,“她不跟咱們回去也好。這兒有西門爺罩著,總比跟咱們回西邊穩當。”
“可是……”他舍不得小鬼嘛!
鄂溫雷攔下他的話:“咱們回別院吧,讓她安靜安靜。”
車隊夥伴離開,穴偌大的臨時靈堂,終於,是他們倆獨處了——她和棺木裏的他。
初雲靜靜趴在棺木邊緣,眸光落在遙遠的虛空,涼悠悠地說:“偷羊賊呀,我還沒跟你和好、還沒向你討到答案、還有好多好多事沒向你說,怎麼你就不見了?就這樣在我麵前……不見了?”
一想到當日親眼見他死於劍下的情景,便有種尖銳的痛楚釘在心扉。
“如果我聰明點兒、厲害點兒,沒慌到腦袋糊了,也許就能幫你了,也許你就不會……”除了深邃的酸沉,還有濃濃的自責自怨。
“偷羊賊,你會不會怪我?會不會怪我?”一聲聲叩問前在唇邊、浸在瑩湛淚光中、蕩在冷寂寥落的空氣裏。
霍地舉袖拭淨濕痕,初雲取出了簪子,低頭凝盼,拈了朵笑花,柔嗓低訴:“跟你說,我決定了,我要繼續留在東邊,四處看看,不跟大胡子他們回去了。你問我怕不怕?怕啊,當然會怕啊!但是你會陪著我的,對不?我知道你會陪著我的……好玩兒的東西還多得很,咱們可以一起去闖闖、一起去碰碰。”
“現在很晚了,你會不會冷呢?”寒風流灌,初雲的身子瑟縮了下,“這樣吧,我唱曲兒給你聽,聽著聽著,就不會覺得難受了。”
檀口微啟,她徐徐輕唱:“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啊,隻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變花園……”
旋律悠悠揚動,目眩神迷間,初雲仿佛看到勻了淨藍的大片天、鋪了碧綠的大片地,那是——他們初遇的景象。
“親愛的阿哥喲,草原牧羊一個人,阿妹作伴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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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沉沉,幾頂白燈籠掛在廊簷下隨風飄揚,顯得悲論淒涼,但今晚,西門世家的偏廳肯定不會寂寞。
“如果,我計算得不錯,狐狸今晚該出洞了。”
“這麼有把握?”女子微曬問。
“捏造謠言,說皓燕、玄鷹或青鷗身上懷有《絕天神鑒》,陰謀者意在借江湖之手除去三人,如今皓燕身亡的消息傳遍武林,一般人關切的是《絕天神鑒》的下落,隻有陰謀者會掛心皓燕真正的生死。”噙著淡淡笑意,他氣定神閑娓娓說道:“明天,西門劍淵就要葬了皓燕,要探虛實,隻剩現在。”
“計劃成得了麼?”
他飛快眨了眨眼:“隻要你徒兒的腳沒跛、手沒斷,我相信,即使劍不出鞘,由他來應付,該是綽綽有餘。”
“是麼?”女子輕輕反問,氣質沉靜如鋼,“隻怕他出手稍晚,計劃固然成了,但那守靈人卻不免遭殃。”
她用一句話便讓他的笑臉僵在當場。過了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絕不會讓任何意外發生的,尤其,發生在她身上。”
女子瞅著他,秋月似的清皎眸光微現訝異:“認識你這麼久,這是頭一回見你這麼決絕。”
“真的嗎?你要覺得稀奇,哈哈,我不介意收個賞。”劍眉挑昂,又恢複了平素的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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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夜梆子才響過,一道黑影隨即竄入西門世家的偏廳,然而,時不過須臾,倒變成兩道黑影由偏廳衝出,在室外纏鬥了起來。
“南山派的伏虎拳、鬼鯨幫的遊蛇手、雷光堡的七步迷蹤……”在暗處觀戰的女子,將夜襲者所使的武功一一識破,英眉不禁深蹙,“這家夥的武功雜得很,很難分辨究竟屬於何派何門。”
“不急不急,時候未到。”他繼續注視,仍舊胸有成竹。
纏鬥的兩人互拆數招,漸落下風的夜襲者眼看苗頭不對,趁著對方出招的空檔,虛晃一招,便騰身躍開,沒入黑幕中。
“瞧清楚了麼?”他朝女子懶懶一笑,“最後他便的虛招和輕功是……”
“皇龍教的力拔山兮和淩雲霄。”
“嗯,他應該是皇龍教的人。”男子好整以暇地說,“先前他比來弄去的,全是花哨的掩飾。人呐,隻有在慌張逃命的時候,才會用自個兒最拿手、最萬無一失的武功。”
女子深沉的目光直眯著他,許久方道:“你和聶颯很像,真要耍起心機來,不知誰勝誰負?”
“曖,好師妹,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這哪算心機啊?不過就是常常逃命攢下的經驗罷了。說到底,跟你練如灧還有聶颯比起來,我的武功算差了,自然得鑽研逃命的本領。”
“堂堂皓燕說這等話,有人信麼?”
這時,藍影閃晃,一個人落在女子身旁,正是剛剛和夜襲者對戰的“打手”亦即當日在慈恩寺和垚冰風雲一戰的藍衣劍客。
“信!師伯的話,我絕對信!”豐姿俊朗,絲毫不掩得意,“我拜的師父,當然是天下最好的嘍!”話邊說,手呢,邊偷偷攀搭上秀肩。
“齊磊,你做什麼?”英銳的視線一眼,肩一縮,練如灧滑開了他的觸碰,“喊我作師父,就不能沒規沒矩。”
齊磊渾似不在意,仍舊膩在練如灧身旁,徑對垚冰說:“師伯大人,還有什麼差事?沒有的話,我可要跟師父練武去了。”
若非師父和他在絕天門總殿遇著了垚冰,師父又決定相助,他可不會白白趟這濁水。
垚冰微曬,徐徐道:“打草驚蛇之後,當然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