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月華底,聶颯無法忽視盤桓在腦海揮之不去、縛係於她的種種質問。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她的一切?難道,真的是因為不甘受挫於她……
這夜,深了。
夜,已經很深、很深、很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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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等不下去了。”樊至剛怒氣衝衝,直闖人父親的居室。“孩兒想到聶颯小子那裏探探。”
青鷗堂派使者調查,確實帶給赤梟相當大的壓力,連向來沉穩的樊汝胤都忍不住心煩氣躁了起來。
見父親沒有拒絕之意,樊至剛進一步遊說:“爹,您放心,孩兒會謹慎行事的。”
“與其要探玄鷹,不如去看看皓燕吧!”樊汝胤應許了提議,但略作修正。“皓燕堂在絕天門裏向來行事低調,也許,暗地裏在計劃著什麼。”
“皓燕堂?不會吧!垚冰向來不喜歡插手門內的事情,而且與各堂還算相敬如賓,應該不會是他想嫁禍咱們吧?”
“剛兒,看人不能光看表麵。”撚撚長須,樊汝胤沉冷地說道。“垚冰雖然少和其他幾堂往來,但究竟葫蘆裏賣什麼藥、存什麼心,難測難知呀!比起聶颯,這垚冰可絕不在他之下。”
“那玄鷹堂那兒呢?”他就是討厭聶颯那個目中無人的小子!
“既然傳言與他們有牽扯,自有青鷗堂的人會去調查。”
“那……好吧,孩兒知道了。”樊至剛不再多說,但心裏難免暗暗歎恨。
傳言,到底是怎麼來的?青鷗的練如灩、皓燕的垚冰和玄鷹的聶颯,究竟是誰主導了這場嫁禍,還是──另有其人?而這場嫁禍,最終的目的又是什麼?有沒有可能,隻是一場逃婚或是劫轎?
連串的問號,讓樊汝胤想破了腦也不得解,關鍵全係於一人身上。
羅緋衣……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非得找出羅緋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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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微館,本就是他閉關練功時的居所;選擇此處,端的便是這深穀的隱密。
這天,聶颯選了個空地,四周俱為樹林所掩,相當適合修練“純陽心法”。修習此心法需在氣流暢通之地,否則,若運功時無法疏散熱氣,將會反噬自身功體,造成大害。
他合上雙眼,提起真氣,專心一意運行元功。
“恨?恨命運麼?既然已經無法改變,恨?恨有什麼用?”
“不管我認為什麼,都無法改變事實。”
“恨?如果這個答案才能讓你滿足……是的,我恨你。”
該是進入雜思全無的境界,可偏有一個清平如澄湖的聲音,不斷在他的耳邊鐐繞,如幻似魅。
聶颯忍不住皺緊了眉頭。這些天,他幾乎未與羅緋衣交談,為什麼在不知不覺中仍會讓羅緋衣侵人?他實在不明所以。但,他絕對肯定——
此刻,半點分心不得呀!
然而壓抑的念頭越強烈,就離心無旁騖的境界越遠,到後來,羅緋衣的聲音竟有若擂鼓,根深抵固地占據他的聽覺。
突地,喉頭一熱,怵目的鮮血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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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見著他?
這些天,他雖待在碧微館,實際上與她並沒有什麼接觸,對羅絆衣來說,這當然是最好不過了,心頭,不會因為他的質問而沾染千斤塵埃,沉重莫名。
但……無論如何總會在用膳時刻見到他,而今晚,他竟缺席?
無來由的心悸,讓羅緋衣輕顰柳眉,莫名地不安了起來,遲疑半晌,還是決定主動向守館老嫗問道:“請問,你家鷹主回去了麼?”
“嗯?”守館老嫗沒料到她會主動開口,竟先是一怔才回答。“鷹主來則來、去則去,老身隻管守著碧微館。”
這個答案,自是無法祛散她心頭攏聚的烏雲。
“我去找找。”羅緋衣斷然放下筷箸,人,已然快步而出。
無法解釋為什麼,但她真的覺得他出事了……不管對他的情緒是什麼,她可從未希望有人遭遇不測呀!
※※※
他不知道自己昏厥了多久,隻知道再睜眼時四周俱已沉人夜黑。
不顧胸口盤踞的窒氣,聶颯勉力走到了林徑,但要回碧微館卻是力不從心,隻得坐倒在地,倚樹合眼歇息。
“晤?”
雖然內傷不輕,但靈敏耳力猶在,一聲女子的輕呼,登時讓他張目一探。
是——她?!聶颯怔怔望著她,詫異得說不出話來,各種滋味兒陡然間翻覆。
是——他?!出其不意的四目相對,羅緋衣不自覺地屏住了氣息。
語氣如風輕過,並未織就過度熱絡的關懷。“你沒事吧?”
“我很好。”聶颯唇角微動,那是對自己的冷諷,瞧了瞧她手上的燈籠,忍不住又接著問她:“你是擔心我,所以特地出來的?”
擔心?這兩個字不是已經自她生命裏消失了麼?羅緋衣斂起睫羽,將視線自他的眼眸移開,淡淡地說:“沒的事。”
“那麼,什麼原因讓你在這個時候出來?”瞅著她的目光愈發深銳。
什麼原因?在此刻之前,她壓根兒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從他口中迸出,一時之間竟讓她有些失措。
“羅、緋、衣——”一個名、三個字,在他低沉嗓音的撥弄下竟有種魅惑,聶颯刻意放緩了說話速度。“此時此地,為什麼你會出現?”
羅緋衣,此時此地,為什麼你會出現?同樣的疑竇,她也問著自己。
水涼夜風自發間穿梭而過,揚起如瀑青絲,在她心底,隱隱約約也發覺有什麼東西……被挑動了……
被,挑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