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3 / 3)

從今以後,她和他,天涯各一方,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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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絕天門總殿。

聶颯抬眼向朱色漆金邊的大門,關司鵬就在門內;睽別數年,再次相見,就是索討他的命。

當年,是關司鵬血洗了鏢局,將他從無憂的童年推落仇恨殺戮的深淵。到現在,他還記得——當他聽到奇怪的聲響從房間衝到廳堂時,鼻息間充斥著腥味,整個地方像是被深儲漂染過,一具具屍體成了最冰冷的綴飾,而他的爹娘——亦在其中……那天,剛過了他十一歲的生日……

記憶,在鷹眸裏燃起嗜血的光芒;眼前這扇朱門,再怎麼沉、再怎麼重,他都必須推開,因為——關司鵬就在那裏!

“門主!”他微微一揖,關司鵬就在紗幕之後。“玄鷹不負使命,赤梟叛賊已經全部殲除。”

“很好!你要什麼獎賞?”

“玄鷹想見門主金麵。”態度沉著,聶颯不卑不亢地說。

“好!”幕後沉默半晌,才道。“其他人暫退,不得擅闖。”

眾人已被摒退,如今,借大的廳堂,隻剩他與關司鵬了;聶颯凝起所有心神,靜待時機。

簾幕後,再度響起聲音。“你真正要的獎賞,是我的命吧?”

“你很清楚。”既然對方是聰明人,他就沒有必要繼續裝傻。

“你已經強到可以挑戰我了嗎?”

劍眉一挑,冷笑一動。“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很好!我給你一掌的機會,這一掌,我不還手,你試或不試?”

“試!沒理由不試”寒酷的笑意加深。“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這是你教我的。”要殺關司鵬;他可以不擇手段。光明正大?那不過是個笑話!

聶颯暗暗運勁於右臂,修地雙足一點,身形如掣雷馳電,一招“定風波”就往幕後招呼去。

就在這個時候——“聶颯,住手!你不能殺門主”嬌叱驟響,青色纖影飛迅闖人,是青鷗練如灩。

練如灩話未說盡,就聽到“砰”地一聲,聶颯石破天驚的一掌穿幕而過,結結實實擊在關司鵬的胸口。

被穿破的帝幕緩緩飄落,聶颯頎長軒挺的身子就立在門主寶座之旁,冷冷地脾睨著關司鵬。這是自他領命統禦玄鷹堂數年之後,兩人第一次相見。

“很好,你確實……確實夠強了!”中掌後的關司鵬,狂邪的神色間竟還透得出一抹笑。“看來,仇恨將你鍛鏈得很好,哈哈哈哈哈!”

笑聲未歇,喉頭一腥,關司鵬噴出大口鮮血,襟前染上了怵目驚心的紅。

“門主——”練如灩搶近,二話不說便提掌拍上了關司鵬背心的至陽穴,內勁急運;當她知道聶颯要見門主,就立刻趕來,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這是我與關司鵬的個人恩怨,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聶颯亦道。“聶颯,他不隻是門主,更是我們的師父呀”她又急又慌,內力不斷輸進關司鵬體內,卻好像水流注人破底的缸,全沒消息又不見起色。

“對我來說,關司鵬自始至終隻有一個身份,就是仇人!”話是說給練如灩聽,狠絕的眼光卻緊緊抓著關司鵬。

“很好!就是這個眼神”強提一口氣,關司鵬狂妄說道。“當初我殺你全家,卻留下了你,甚至收你為徒,就是為了這個眼神!”

“所以,你將雛鷹養在身邊,看這雛鷹長成後會不會反咬主人一口?”他永遠記得十一年前的某夜,那是他第一次殺人——當手中長劍貫穿人體、血光四濺,而他忍不住陣陣作嘔時,座上觀視的關司鵬竟是狂笑和讚美。

“你這隻雛鷹,長得很好。”關司鵬勉強勾起一邊唇角,突然,他轉向了練如灩。“從今天起,絕天門門主就是聶颯了,青鷗掌律,由你來宣布最適當。”

“可是,門主——”這話,像是遺言啊……

“我的絕天門,隻有……”話說到一半,鮮血再度奪口而出,關司鵬卻絲毫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說:“最強的人才可以繼承,我的絕天門……”

氣逐漸弱了,目光逐漸散了,關司鵬以最後的氣力,緩緩閉上了雙眼,沒帶走的,是僵在臉上的狂妄笑容。

聶颯怔怔望著整個場麵,原以為關司鵬的死,會是最甜美的勝利果實,更是過去噩夢的埋葬,但為什麼他沒有喜悅?

“恭喜你,拿到絕天門門主的寶座,也複了仇。”是練如灩,沉冷的語氣倒成了最大的諷刺。

“不!我終究是輸了!”聶颯麵覆陰翳,慘慘一笑。“他就是要讓我繼承這個位置,最後,根本是如了他的意、稱了他的心!”

“從小,我們三個師姐弟裏,師父最器重你,也許你沒發覺,但我和垚冰都清楚得很。”練如灩沒有看他,兀自環著關司鵬的屍首,平靜地說。“師父隻看得到最強的人,而你是。”

聶颯顫巍巍地後退了兩步。十多年來,他憑著複仇的意誌不斷往前精進,真正完成時才發覺情況不如預期,屯在心頭的恨,是消除了,但消除之後呢,又該用什麼來填補那些空間?難道是衍生出的許多雜亂思緒,還有——空虛感麼?

驀地,心湖映上了一張清麗絕塵的嬌容……

他想見她,瘋狂地想見她!

羅緋衣——如今,這世間唯一能讓他覺得真實開懷的,隻有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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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晤……”離開玄鷹堂不到一日,羅緋衣便開始覺得身體不對勁了,先是體內冷熱交替,接著開始時而清醒、時而昏沉。

“我瞧這姑娘八成是染了瘟疫,才會病成這樣兒,可憐哦……”同騾車的一位大娘憐憫地說,並轉問車夫。“這附近可有大夫?”

“至少還得再趕個兩天路。”

“不行不行!不能再留她了!”騾車內其他人也加人了討論。“要是大夥兒因為她而染上了病,可怎麼辦?依我說嘛,就把她丟在這裏算了。”

“這怎麼成?一個大姑娘家孤零零地被丟在荒郊野地,莫要說被人欺了,隻怕豺狼虎豹也不會放過她。”

羅緋衣合著眼,氣力似乎已經全被抽空,隻能任由眾人的蝶蝶爭辯在她昏沉的意誌裏喧嘩。

“……她分明是帶瘟……”不知道是誰,在話中插了這麼一句。羅緋衣聽著,卻忍不住想笑——為世人所不容,合該是她的命吧?至於原因,可以是邪祟,可以是帶瘟,總之,羅緋衣這三個字,等同於他人的死厄與不幸。

這是她的命,沒得選擇!

是的,倘若此刻聶颯瞧見了這情景,他就會明白,她不是甘於認命、不是不願選擇其他的路子,而是一樁又一樁的事件,讓她無法理直氣壯地說意外都屬巧合,她早被殘酷的現實結果剝除了選擇的機會。

倘若,此刻聶颯見著了……在跌人徹底的昏迷前,羅緋衣想到的,是他——聶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