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鍾後,總算一個一個低著頭離開了現場。
芳嶽轉向他點了個頭。「謝謝,真的謝謝。」
則堯淡笑,沒說話,他明白現在要作戰的主角是她。
「哼,假惺惺!」連茵茵啐了聲。「既然沒人在這裏,你大可以露出你的真麵目了。說!你到底偷拿了我爸爸多少遺產?這些錢你都用到哪去了?」
「我沒拿,一毛錢都沒拿。」芳嶽答得乾淨俐落,毫不虛軟。
「你沒拿?哼!別以為你裝出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就會相信,杜芳嶽,我年紀是比你輕,但可不表示我低能。假如你沒拿,為什麼裏麵剩不到二十萬?」雙手握拳,她像隨時會爆發脾氣的潑貓。
芳嶽抿緊了唇,沉默未答。
「沒話好說了吧?」連茵茵當她認罪了,氣焰益發高張,不屑地睨去,夾棍帶槍地繼續道:「私生女就是私生女,家教差,品格差,骨子裏就一個賤字。」
「小姐,你是私生女嗎?」看不過眼,楊則堯插了個問。
連茵茵轉睇向他,那驀地出聲的男人長得實在好看,而且,表情和眼眸都帶著笑,十指交握輕鬆地擱在會議桌上,氣定神閑的態度像是和風徐來,讓她稍稍斂了斂爪牙。「我哪裏像私生女了?我爸媽可是光明正大結婚的。」
「哦?是麼?那是我誤會了。」他瞪大眼,擺出驚詫萬分的模樣。「咳,我真的不是故意錯認的,實在是因為——在我的想法裏,不敲門就闖進會議裏的人,家教有待加強;不分青紅皂白就出手打人、開罵的,品格也需要再鍛練。」
茵茵這才發現,楊則堯是拐了彎在教訓她,偏偏他說的都是剛剛確實發生過的事實,她無從反駁起,隻得硬著頭皮強辯。「哼!要不是杜芳嶽先偷我家的錢,我才不會紆尊降貴到這裏來。」
「哦?你有什麼證據?」他神色自若地說。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今天早上,我拿媽媽的提款卡去領錢,才知道戶頭裏剩不到二十萬。」她沒耐性地重述了一次。
「這樣你就認定偷錢的人是芳嶽?」
「因為我知道能動這個戶頭的,除了我媽,就是她。她有存摺和印章。」
「你問過令堂了嗎?」
她嗤笑道:「當然問過,她說每個月都是提四萬元出來,她兩萬,我兩萬。」
頓了頓,茵茵加重語氣強調。「我媽不會騙我,絕對不會騙我。」
楊則堯並未否定她的話,而是另外提了問題。「那麼,你知道原先這戶頭的總數有多少?」
「我……」茵茵被問住了,尷尬地站在當場,許久才掙紮出一個答案。「應該很多就是了,我媽說過,爸爸留的遺產很多很多,這是真的,我家很有錢,我爸生前是大老板,所以,絕不會錯的。」
話是這麼說,但在心底,她開始隱隱約約感覺到自己行為的莽撞了,她應該跟母親把實情弄得更清楚些,再來找杜芳嶽興師問罪,這樣就能更加理直氣壯。
「芳嶽,你有領那戶頭裏的錢嗎?」他索性當起「包青天」。
「我沒有。」芳嶽淡淡地回道。
「唔,兩邊都說沒有。」則堯再轉向連茵茵。「小姐,我想關鍵在令堂身上,如果你覺得這個真的很重要,你得跟令堂問清楚,或直接查戶頭裏的金額流向。」
茵茵皺著眉,想了許久,決定暫時放過杜芳嶽。「好吧,等我問清楚了,再來找你算帳。」
「小姐,如果你不那麼衝動,早點這樣想,不就更好了?我也不至於誤會你……是你口中的那種私生女。」楊則堯挑高了眉,唇角微揚。
「哼,用……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她的語氣並不嗆,反而像是跟哥哥使性子的妹妹。話一說完,甩頭就往門口走去。
「小姐,請等等。」楊則堯出聲喊住。
「別喊什麼小姐,我叫連茵茵,碧草如茵的茵。」她停步回身。「怎麼,還有事嗎?」
「你欠芳嶽一個道歉。」炯亮的眼直盯著連茵茵,這點,他很堅持。
「要我向她道歉?不可能!」連茵茵斷然拒絕。
「事情緣由沒查清楚,你就動手打人,這不應該要道歉?嘖嘖,私生女都是家教差、品格差的是吧?你這樣,我還是不免要誤會你是私……」
「不準!不準你說我是私生女,我說過了,我不是!」
「出身不是,但行為很像你自己為私生女下的定義,不是嗎?」則堯反問,表情還是一派溫和的笑。
連茵茵瞠瞪著他,氣悶得很,偏又沒有立場可以反擊。
「對不起這麼難說出口嗎?」他聳了聳肩。「那我來作示範好了……」則堯站起來,朝她微彎身。「對不起,剛剛對你的誤會,讓你覺得不開心,對不起。」
芳嶽瞅著他,淚水差點就要奪眶而出。從他介入以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她很明顯地看出則堯是如何誘導茵茵自願結束這場台風襲來似的質問。不像她,有太多顧忌不好開口,也不像繞珍,和茵茵杠上就是嘴巴見真章,非要毒個你死我活不可。如今,為了要茵茵向她道歉,他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暫時放下,論情論理,他這聲抱歉並沒那麼必要。
另一頭,佇在門口的連茵茵麵對他這麼慎重其事的作法,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這不是她第一次接受道歉,可卻是第一次為別人的道歉感到慌亂。
「瞧!道歉並不困難的,不是嗎?」則堯對她露齒笑了笑。
「我……」連茵茵還是覺得喉嚨幹幹的,發不出聲來。
「一句話、三個字而已,這是成熟負責的表現。」他繼續鼓勵。
楊則堯和杜芳嶽同時注視著茵茵,而她的沉默,使場麵陷入了緊繃的寂靜,空氣裏,唯獨剩下時間的腳步聲滴答、滴答、滴答……
僵持很久,連茵茵知道一切等待著她的決定。心一狠、牙一咬,霍地向杜芳嶽一鞠躬,她迅速爆了聲。「對不起。」然後,飛也似地奔出了會議室。
陸上台風警報,解除。
「還痛不痛?」他見她將冰毛巾按在臉頰的時候,眉頭瑟縮了一下。
「沒事了,謝謝。」她笑笑,搖頭。
這會兒,換他的眉頭打結。「從在都鐸,一直到回我這裏,『謝謝』兩個字你已經講了不下千百遍了,求求你行行好,別再跟我說那兩個字了,要不然,我看以後隻要一聽到這兩個字,我的反射動作就是搗住耳朵。」
則堯邊說,邊實際操作——兩手按著耳,雙眼緊閉,五官全皺在一起——那模樣呀,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而且,聽到她猛吸口氣憋住笑的聲音,他又故意變本加厲地運用臉部肌肉做出各種誇張的樣子,直到芳嶽終於忍俊不禁,笑浪澎湃而出,他這才重新睜開了眼,恢複正常神態。
「你這樣可是有損形象的,大提琴詩人,在公眾場合,拜托拜托,千萬不可以這麼做啊。」芳嶽說,同時揉著笑得犯疼的小腹。
「這個當然嘍!」他看著她,說得毫不遲疑。「Yang是給全世界的,至於楊則堯,我隻給你,別人呀,嗯哼,想都別想。」自從跟她講清楚之後,楊則堯的甜言蜜語就紛紛出籠、百無禁忌了。
曾聽過這種說法——「男人是視覺的動物,女人則是聽覺的動物」,咳,如今證明當真是半點不假啊。倘使這句話出現在連續劇的對白裏,八成會被她歸在狗血惡心類,可是,這會兒從他口中說出,她非但不覺得哪裏肉麻:心裏頭還暖烘烘、甜滋滋、樂陶陶的。
嗟,沒用的女人哪!杜芳嶽不由得在心裏數落自己。
「那邊那位美麗的Lady,請問你一個人紅著臉、偷偷笑些什麼?」
笑?她笑了嗎?應該是斥責自己才是吧,怎麼會露了笑呢?下意識地,芳嶽飛快地伸手掩住了雙頰。
「遮也沒用,臉越來越紅啦。」則堯在旁做實況報導,語氣涼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