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一大早,我在公眾號裏發了一首清明時節寫的《去年冬至》。
就是這時
在太陽距離我們最遠的時刻
就是這裏
在我距離你最近的地方
就是我們
在年複一年的這一天
坡形的冬日,青石色的門頭
我的祖國正彌散著鬆枝苦香的氣味
我凝視著你
凝視著每一個曾經活著的人
凝視著被樹木遮蔽的紙風車
和樹幹上蠕動的蠹蟲
我知道這樣晴暖的冬至
並不是件好事
接下來的正月
注定是一間單人囚室
當囚室之門砰地打開
早春的燕子飛回
更多的人卻不再醒來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這是一首追悼的詩。由於今年清明上海各處的寢園因疫情沒有對外開放,我隻能用文字寄托對親人的哀思。不料午後,我在微信朋友圈裏看到了任老師仙逝的訃文。我再一次相信了冥冥之中所謂的感應。明明早就寫好的,為什麼一直不發,偏偏挑在今天一大早發?我把它抄錄在上麵。我相信不僅對我,而且對於所有得益於他人格和詩文魅力的學生來說,老師就是親人,是精神上至親的人。現在“我凝視著你”,凝視著自媒體上各種消息和悼文裏配發的你的遺照,我強烈地感受到“我的祖國正彌散著鬆枝苦香的氣味”!
最早看到的訃文是82級周維強在朋友圈轉發的。細心的維強兄特地說明:這個推文中關於任先生的生平資料有錯訛,一切以北師大文學院的訃告為準。我核查了這條推文,確實將任老師的生平資料與同姓的另一位作家搞混了。此後幾天,我連續登錄北師大文學院官網,在各種新聞動態、學術預告、通知公告中,唯獨不見關於任老師的訃告和紀念專欄,這與微信朋友圈裏的備極哀榮形成對比。任老師曾在這裏求學又在這裏執教,沈浩波所說的在任老師門下集聚了“中國當代詩歌的半壁江山”,並不過甚其詞。擁有這樣一個學生、這樣一個教員,實在是這所大學、這所大學文學院的光榮。而這所大學文學院似乎虧欠他了。虧欠他的是什麼呢?無非是在它的官網上沒有顯示黑白的網頁而已 !
在批量定製博士——教授的大學生產線上,任老師有些難堪,他最終隻獲得了這所大學不占在編名額的退休教授頭銜。詩人也是常人,他對我提及過他的不平。但他又沒有常人的耿耿於懷。他豁達地對我說,其實職稱評審小組裏的評委並不隻是來自文學院。平心而論,我的大學也並不虧欠任老師。老師不止一次地講述過童(慶炳)老師、劉(錫慶)老師如何為他入職北師大而多方奔走,最後童老師一句“是紅學家重要還是曹雪芹重要”,打破了北師大教席的既有門檻。童老師此言振聾發聵,如同錢學森之問,算來比錢學森之問還要早20多年!由此,在曾經沒有文學的中文係,任老師創造了屬於他也屬於北師大的文學輝煌。那是不拘一格的20世紀80年代,那是開闊的80年代大學。多少年過去了,童慶炳之問、錢學森之問還有意義嗎?環顧此後的大學,在“211”“985”和“雙一流”的爭名比拚中練就了一身胸肌卻越來越沒有胸懷,大學越來越不像大學了。這豈止是任老師一個人的難堪?又豈止是一所大學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