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任老師還回過一次故鄉,在續寫個人傳記的同時,還要到川大講課,講的是東西方文化交流中的中國精神,川大要全程錄製視頻,開發音像產品。故鄉在他的傳記裏占了很大的篇幅,他說隻有在故鄉寫傳記,文字才能真正進入故鄉的血液。
這次回鄉,在征得老師同意後,我舉辦了一場分享會,讓他與喜愛他的讀者們進行一次麵對麵的交流。那是一個夏天的暴雨之夜,讀者們人手一本《任洪淵的詩》,爭先恐後地與他交流閱讀感受,老師一一作答,讓我吃驚的是他對多年以前寫下的詩句還記得非常清楚。其實,老師的很多作品我讀起來是很生澀的,但我感動於先生的詩歌沒有變得流行——它們不會讓小女生因為多愁善感而淚流滿麵,但一定會讓老男孩多年以後因為悲痛欲絕而欲哭無淚。
老師回到北京以後,我覺得自己在首都有了親人,每次到北京必與他見一麵,而他則不管隔多遠都會偕夫人陪我吃頓飯。2018年冬天,我和他在北師大的工作室“雪照齋”見麵,窗外是滿地的銀杏葉。這次見麵,他拿出了為《流水手賬本》作的序言手稿。他在序言裏這樣描述我們的初識:
“2010年10月,我70歲回鄉,李沚在白沫江邊等我。也不知道是誰安排好的,李沚1971年出生在白沫江上遊,仿佛就是為了在40年後,到樂善橋等候一個遲遲歸來的白沫江人。”
在我們相識10年以後,這個“白沫江人”突然走了。時間定格在2020年8月12日21點49分,不久就是他的生日了,而他卻等不到了。他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可是已經來不及完成,給我們留下了長長的遺憾。
北京媒體在發布任老師的訃告時,公布遺體告別儀式將於8月18日上午9點在北大首鋼醫院舉行。我想我該去一趟北京了,看老師最後一眼,再跟他家屬商量在故鄉找墓地的事。
在臨行的夜晚,我在邛崍文藝之家舉行了一場題為“從遠方到故鄉”的追思朗誦會。這一天,白沫江漲了今年最大的一場洪水,我有感而發寫了一首詩——《洪淵歸來》。朗誦會開始前,我特意展示了兩張白沫江洪水的照片,說老師名叫“洪淵”,母親河正在以一江洪水為他送行,也歡迎他回家。朗誦會從發起到舉辦,隻有三天時間,因為有大量誌願者的支持,朗誦會得以圓滿舉行,這一切都源於老師的感召力。
在北京的告別儀式上,沈浩波代表親友致辭。他感慨地說:“任洪淵老師始終保持著天真而孤獨的詩人的靈魂,是真正的詩人,他用一生創作、研究、傳播詩歌與文學,可以說培育出了中國詩歌的半壁江山,而我們對他的研究還遠遠不夠,他的文學價值還沒有得到應有的認識。等到他永遠離開,我們才發現他就是身邊的大師。”而任老師的女兒任汀則含淚轉述了老師生前的三個願望:一是出版個人全集,二是把骨灰安葬在家鄉白沫江畔,三是設立任洪淵文學獎。沈浩波表示,要把頒獎儀式放在平樂古鎮,以完成老師最後的心願。
不管離開故鄉多少年,任老師的心始終守候在白沫江畔。現在,他終於可以回到故鄉了。
歡迎回家,任老師。
2020年8月23日
李沚,原名李誌,成都市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在國際在線開設有隨筆專欄,出版有《流水手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