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繩係腕——泰國記遊之二(1 / 2)

從泰國回來,妻和我的腕上都係了一條黃線。

那是一條金黃色的棉線,戴在腕上,像一個美麗的手鐲。那黃,是泰國佛教最高貴的顏色,令人想起袈裟和金塔。那線,牽著阿若他雅的因緣。

到曼穀的第三天,泰華作家傳文和信慧帶我們去北方八十八公裏外的阿若他雅,憑吊大城王朝的廢都。停車在蒙穀菩毗提佛寺前麵,隔著初夏的綠蔭,古色斑斕的紀念塔已隱約可窺,幢幢然像大城王朝的鬼影。但轉過頭來,麵前這佛寺卻亮麗耀眼,高柱和白牆撐起五十度斜坡的紅瓦屋頂,高簷上蟠遊著蛇王納加,險脊尖上鷹揚著禽王格魯達,氣派動人。

我們依禮脫鞋入寺,剛跨進正堂,呼吸不由得一緊。那一座黑黯黯的重噸,是什麼呢?啊,佛像,向我們當頂累累地壓下,磅礴的氣勢豈是仰瞻的眼睫所能承接,更哪能望其項背。等到頸子和胸口略為習慣這種重荷,才依其陡峭的輪廓漸漸看清那上麵,由四層金葉的蓮座托向高處,塔形冠幾乎觸及紅漆描金的天花方板,是一尊黑凜凜的青銅佛像。它就坐在那高頭,右腿交疊在左腿上麵,腳心朝上,左手平攤在懷裏,掌心向天,右手覆蓋在右膝上,手掌朝內,手指朝下,指著地麵。從蓮座下吃力地望上去,那圓膝和五指顯得分外重大。

這是佛像坐姿裏有名的“呼地作證”(Bhumisparsa Mudra),又稱為“降妖伏魔”(Maravijaya)。原來釋迦牟尼在成正覺之前,天魔瑪剌不服,問他有何德業,能夠自悟而又度人。釋迦說他前身前世早已積善積德,於是便從三昧的坐姿變成伏魔的手勢,以手指地,喚大地的女神出來作證。她從長發裏絞出許多水來,正是釋迦前世所積之德。她越絞越多,終於洪水滔滔,把天魔的大軍全部淹沒。釋迦乃恢複三昧的冥想坐姿,而入徹悟。曼穀玉佛寺的壁畫上,就有露乳的地神絞發滅火之狀,而眾多魔兵之中,一半已馴,一半猶在張牙舞爪。

一說此事不過是寓言,隻因當日釋迦樹下跏趺,心神未定,又想成等正覺,又想回去世間尋歡逐樂。終於他垂手按膝,表示自己在徹悟之前不再起身的決心。然則所謂伏魔,正是自伏心魔。還是長發生水的故事比較生動。

想到這裏,對它右掌按膝的手勢更加敬仰而心動,不禁望之怔怔。後來問人,自己又去翻書,才知道這佛像高達二十二點五公尺,鍍有緬甸的金,鑄造的年代約在十五世紀後半期,相當於明英宗到明憲宗之朝,低眉俯視之態據說是素可泰王朝的風格。一七六七年,緬甸入寇,一舉焚滅了四百一十七年的大城王朝。據說泰國最大的這尊坐佛當日竟無法擄走,任其棄置野外,風雨交侵。也就因此,這佛像看上去頗有滄桑的痕跡,不像曼穀一帶其他的雕像那麼光鮮。它太高大,何況像座已經高過人頭了,實在看不出那一身是黑漆,還是歲月消磨的青銅本色。隻覺得黝黑的陰影裏,那高處還睜著兩隻眼睛,修長的眼白襯托著烏眸,正炯炯俯視著我們,而無論你躲去哪裏,都逃不出它的眸光。

佛麵上一點鮮麗的朱砂,更增法相的神秘與莊嚴。但是佛身上還有兩種嫵媚的色彩。左肩上斜披下來的黃縵,閃著金色的絲光。攤開的左掌,大拇指上垂掛著一串繽紛的花帶,用潔白的茉莉織成,還飄著泰國蘭裝飾的秀長流蘇。這花帶泰語叫作斑馬來(Puang-Ma-Lai),不但借花可以獻佛,也可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