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穗快要做母親了,未來的龍女或龍子命名怡謙。少聰把她淺青色的Duster座車借我,幫我考到了華盛頓州的駕駛執照;練就這現代的“縮地術”後,我便飛去洛杉磯,租了一輛一九七五年的雪佛蘭,去赴南加州牧神的約會。牧神在他最高的殿堂裏等我去拜山,萬古青蒙蒙,那麼邃密的一座紅杉大森林,盤其道而峻其坡,待我仰馳而入,瞻不完九曲山徑的兩側,拔地一聳三十丈,根須在地下啜水,柯臂在空際玩雲,一柱柱千歲猶挺立的巨偉紅杉。赤壁千矗,翠蓋萬張,牧神的迷宮自有層層寒煙冷雨把閶闔來鎖閉。旋出山來,我的車窗上兀自籠著他送我的一片白霧、幾張濕葉。

山神拜罷拜海神。在舊金山和洛杉磯之間,偶然的機緣,發現了一個絕美絕靜的小海灣,偎著一個小漁村,內港狹長而安靜,倚在木橋的欄杆上,噗噗的馬達聲中和啾啾的海鷗悲鳴裏,看不厭漁船來往,而外邊的沙岸麵對的是目渺渺一橫藍色的水平線,此外什麼也沒有,除了海枯石爛、地老天荒的那一輪斜陽和一隻尖喙長腿的水鷸在起落的卷潮邊緣奔走啄食。日暮了,百多隻鷗紛紛棲止,在一盤突兀的怪岩上,猶未棲定的,便繞著那巨石斜斜地回翔。天黑了,那邊的燈塔便旋出一閃閃的光芒,向波上的海客和舟子眨眼示意。堤上的路燈亮起,柔乳白色的一串珍珠。海的鼾聲應著我的鼾聲。

747再一展翅,下一站是丹佛,五年前,是我講學山隱之地。世彭和惟全接我去以其家,見到庭詩,並參觀了他的畫室和新作的版畫,晚餐後,又把我載回他們在波德山城的寓所。波德你怎麼長大了,一過山頭,萬戶燈火赫然在黑蠢蠢的落基大山下,五英裏外,撩人眼花如一盤冷翡翠熱瑪瑙。不久我們已進入瑪瑙叢中,踏在世彭華宅的柔厚地氈上了。精致的消夜一桌,杯盤狼藉,喃喃敘舊直到四更天,才在落基山龐偉的陰影裏睡去。

山城一宿,舊遊之地還未曾枕溫,又續向東飛,投入紐約的十丈紅塵。誌清和懷碩雙迎於肯尼迪機場,把我接去紅塵的深處,懷碩和陽孜的公寓書畫琳琅在四壁,置我在小小的藝術之宮裏。懷碩和我去惠特尼美術館,迷戀埃及女王克利奧帕特拉毒蛇纏臂的大理石像,徘徊讚歎而不忍離去。誌清伉儷在湘菜館裏深感宴請之不足,更邀回寓所去縱一夕之闊論。兩位紐約客疲於領遊一位港客,直到筆會開幕的前夕,才送我上了去倫敦的班機,把我交給了浩渺的大西洋和祈雨的英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