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木橋與雙行道(2 / 2)

自從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有三樣東西一直在敲中國的大門:賽先生、德先生、繆斯小姐。賽先生是最受歡迎的。中國文化在科學方麵最弱,因此對於外來的賽先生,一點抵抗力量也沒有。在美國,年輕的一代為了自然環境而反對科學,至少是反對科學帶來的工業文明。但是在開發中的地區如台灣,正歡迎科學之不暇,還沒有這種現象。對於民主,中國人的態度仍頗不一致,即使表麵上歡迎它的人,也有不少在心裏加以懷疑,甚至抗拒。德先生在中國仍是一位名多於實的“嘉賓”。至於文藝,中國自有深長的傳統,繆斯小姐贏得了年輕一代的喜愛,但似乎很難取得上一代的信任。台灣的現代作家要“娶”這位小姐,似乎還有相當的困難。三者相比,賽先生人緣最好,並無“代差”問題,德先生人緣較差,繆斯小姐帶來的“代溝”最深。

新事物的興起,引起的代際反應,常有軌跡可尋。祖父一代反對的東西,父親一代可能視為當然,但是到了兒子的一代又已成為陳跡。每一次的革命,無非是針對上一次的革命。不少所謂“革命家”,到了老年,心靈便關閉起來,不再能接受新的觀念,乃成了革命的對象。代際的關係,當然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父親可能漸漸發現,兒子並不是那麼幼稚,兒子也可能發現,父親的看法不盡陳腐。為人子者,終有一天亦為人父。有時,兒子一代會欣賞祖父甚至曾祖父那一代的事物,而使之複興。先知的影響,往往是隔代的。

“代差”因互相了解而縮短,因誤解而加深。了解,是一條雙行道。上一代居於領導的優勢,掌握著發言權,下一代則每每苦無發言的機會,這樣的單行道最容易引起代差,久之便成為代溝了。如果上一代能跳出“作之師”的絕對主觀,耐心聽聽下一代的意見,情形當可改善。

我對“代差”的看法是相當樂觀的。“代差”往往成為推動社會的力量。如果下一代事事蕭規曹隨,跟著上一代走,這社會怎能進步?一個沒有“代差”的社會,必然是死氣沉沉、十分閉塞的社會。一個社會不能不變,但也不能變得太快。上一代要拉住它,下一代要推動它,推的力量比拉的力量大,進步便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