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弦譜的這九首歌不無知音,是因為他在這三條路之外去找新路,滿足了一部分青年的一部分要求。搖滾樂迷也許會感覺這些歌太“溫”,正宗民歌的愛好者也許又嫌這些歌太“洋”,當行本色的音樂家也許嫌這些歌太“淺”,可是這裏麵自有一番境界,為搖滾樂、中國民歌和藝術歌曲所無。也許我可以說,此三者在楊弦的曲調裏,有了某種程度的綜合,因而予人一種推陳出新的感覺。
《中國現代民歌集》這張唱片,要說有誰對它未盡滿意,其中必然包括楊弦和我。我自認歌詞在現實的探討上不夠廣闊,缺乏充分的代表性,也就是說,題材顯有所偏,未能說出此時此地的青年最重要、最強烈的感受。白真先生在《民歌手的夢》(刊於一九七五年十一月份的《書評書目》)一文中的評語說得很對:“它不能算是唱出了這一代所有年輕人心底的話,更不能說唱出現代中國人(尤其是非知識分子)的那份‘期待’。但它畢竟是實現了知識青年許多個夢中的一個夢。”
有一些朋友聽了這張唱片之後,認為它有點洋味,顯然頗受搖滾樂的影響。這一點當然無可否認。搖滾樂在中國青年之間,久已擁有大量聽眾。搖滾樂的歌詞有時頗富社會性,與西方青年之所感所思有密切的關係,而其慷慨明快的樂曲,也滿足了現代生活的節奏感。台灣的青年一方麵當然是中國的青年,另一方麵也是現代的青年,對於歌唱現代生活的激昂節拍自然是喜歡的。這種現象,未可全然嗤為“崇洋”。就像楊子先生,典型的中國讀書人,竟也自認是一位十足的搖滾樂迷,誰又能譏他為“崇洋”呢?如果我們拿不出活潑生動的現代歌曲來取代搖滾樂,就不能怪自己的青年隻聽洋歌。
搖滾樂的活力,如能加以消化、吸收、妥善運用,當能豐富中國現代音樂的生命,並且把喜歡搖滾樂的廣大青年漸漸引回來,引回台灣的現實、台北的街巷、屏東的阡阡陌陌。中國古時的樂府,也有《鼓吹曲》《橫吹曲》等外域輸入的胡樂。台灣的現代詩、現代畫、現代小說,在發軔之初也不免有西化的現象,但經過十多年的試誤與修正,不但漸趨成熟,而且歸化了。這條路,現代民歌,我們的新樂府,未嚐不可一試。《中國現代民歌集》隻跨出了這麼一小步,相信後繼之人,必將超越楊弦與我。
(1) 本篇寫於1976年。
(2) 又譯作《丁登寺》。
(3) 又譯作《地下鄉愁藍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