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被焦灼烤炙的時段中,陸潔的腦子裏充滿了混亂的回憶。她時空交錯地重溫著大學的功課,醫學院本科五年的教材裏,似乎沒有關於魚類在水中交尾的內容。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於潮白回到床上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水可以幫助磨刀。但是,它不可以幫助磨身體。”
說這番話的時候,於潮白的表情深沉而嚴肅,好像革命黨人在總結一次策劃很久,但是卻不幸受挫的暴動。
然而,當時於潮白在浴缸裏卻是沉默的。
沉思著的陸潔終於被沉默著的於潮白從浴缸裏拉起來,於是,陸潔就像一株沐浴在陽光下的向日葵那樣,沐浴在揚揚灑灑的噴淋頭的下麵。
隨後,陸潔嗅到了一股慢慢彌散著的香味兒。那種氣息猶如一朵看不見的花, 以分子的形式在空間盛開。過了一會兒,陸潔才明白,那是於潮白的雙手在播撤香氣。這香氣屬於那瓶印著天鵝圖案的浴液。於潮白溫馨的雙手撫遍了陸潔的身體,他也把那溫馨的浴液塗遍了陸潔的每個角落。於是,陸潔就在那撫愛裏愈益光滑,愈益柔潤。
陸潔終於光滑而柔潤地容納了於潮白。
接著,他們又雙雙撲在水裏,成了兩條恩恩愛愛的遊魚。
那一夜,陸潔擁著丈夫,睡得格外香甜滿足。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後,於潮白忽然覺得頭暈,腳下好像踩著蕩船似的悠悠擺擺。往起居室走的時候,他幾乎撞在了牆上。
陸潔陪著於潮白到她就職的市醫院,找了內科主任做檢查。低壓量到了一百,高壓竟然升至了一百七十!
於潮白覺得奇怪:“不對吧,我的血壓從來都不高啊。”
內科主任思來想去,終於找到了一個解釋,“正常的人,碰到過於悲傷或者過於興奮的事,血壓有變化,也是正常的。”
聽了這話,夫妻倆會心地相視一笑。那笑,分明仍被昨夜的興奮暈染著。
今夜,陸潔期望還能看到丈夫的那種笑。
陸潔把手伸向浴盆邊上的金屬擱架,將那瓶粉紅色的浴液握進了掌心裏。望著瓶子上的天鵝,她不禁生出幾分感歎來。
僅僅四年的時間,這種牌子的浴液就成了昨日黃花,那些大型商場裏,幾乎都尋覓不到它的蹤跡了。為了買到它,陸潔跑了許多地方,後來還是在批發市場的一個廉價貨櫃台裏買到的。
陸潔打開浴液的瓶蓋,放在鼻子前麵深深地嗅聞著。
久違了,這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
陸潔慢慢閉上眼,想要努力地喚回舊日的記憶和感覺。陸潔記得那一次, 一於潮白用雙手將它塗遍了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於潮白那麼真摯,那麼投入地撫摩她,於是,陸潔的激情就在無邊無際的感動中,岩漿般地奔湧起來。
今夜,陸潔期望能夠舊劇重排。
“潮白,你還沒有做完哪?”陸潔在浴室中喊著。
聲音在狹小的浴室碰撞著,生出些自閉的感覺來。喊出這句話的時候,陸潔用餘光瞥了一下壁鏡,她望見自己的脖頸像天鵝一樣優美地拉長了。
“快了,快了。”
帶著歉意的回答從書房那邊傳過來。
陸潔在那回答中看到了書房裏的電腦,那電腦嫵媚地與於潮白對視著,於潮白的雙手就依戀在那白哲的鍵盤上。
陸潔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委屈,她不再等待了,她用手一撐,身體就從浴缸裏站了起來。三麵牆壁上的鏡子映出三個人影,個個都還顯得亭亭玉立。尾骨後升起的弧線依舊是圓柔的,小腹也算得上平坦。隻有雙乳似乎有些風光不再,但也未見得十分鬆垂。生過孩子的女人能保持這樣的體形,還算差強人意。
一塊呆蠢的海綿代替了男人的手,陸潔把浴液擠在海綿上,然後用它在自己的身上塗擦。耳後、脖梗、腋窩、股底、膝蓋、腳趾縫……陸潔工作得一絲不苟。這情形有些像她在家裏擦桌子擦椅子,按部就班,井然有序。當然,那種被別人創造的激情和感動,此時是絲毫也尋找不到的。
金屬擱物架上擺著備好的胸罩和底褲,顏色是那種淡淡的鴨蛋青。陸潔擦洗之後,用它們把自己裝備起來,頓時覺出一種雅致的誘惑在揮發。底褲的形狀有些像假麵舞會上的麵罩,靈動的眼睛仿佛就在那些鏤花的空隙後麵隱藏著。這顏色這式樣,都是陸潔特意選定的。陸潔記得於潮白初次得到她的那個夜晚,她披掛的就是這套裝備。於潮白在那假麵上吻了又吻,然後陶醉般地貼著它,輕輕閉上了眼。這情景對於陸潔來說,是刻骨銘心的。
洗浴之後的陸潔跟著拖鞋返回臥室,路過書房時,她折了進去。
出現在陸潔眼前的情景與她的想像幾乎完全相同:於潮白舒舒服服地蜷在皮轉椅裏,兩眼盯著電腦那張多彩的臉,正癡癡地發愣。
“潮白。”
“哦。”於潮白側過腦袋,連連點頭,“對不起,對不起。我就來,我就來。”
終於和電腦拜拜了。
陸潔躺在席夢思床上,聽到浴室那邊傳出的水聲。那是淋浴器打開了,噴淋頭的下麵撐開了一把熱氣騰騰的傘……等一會兒,做丈夫的就要光臨了。噴一些香水,擦一些晚霜,要不要再塗一點兒口紅?女為悅己者容,女人打扮自己是為了別人,別人悅了還好,倘若不悅呢,倘若不屑呢, 豈不可憐可悲麼?
這樣想了,心裏就有一點點累,有一點點哀。
拖鞋啪啪地響著,草草出浴後的於潮白赤裸著出現在臥室門口。蓬亂的長發半幹半濕,下巴上那一給長胡子和胸前那一片毛叢上,猶自掛著亮晶晶的水滴。那模樣.像是從雨林中突然鑽出來的一頭獸。
記得初次看到男人這副樣子時,陸潔不禁驚愕得目瞪口呆。隨後,就像受到了太陽的炫灼一般,下意識地閉上了眼。
那炫灼是火,轟地一下子將她點憔,她的身和心都感受到一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強烈衝擊。而今,她隻是濕沉沉地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