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痛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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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醫生都嚇到了,當時坐在椅子上,門診醫生一直反複打電話給護士站請求安排病輕患者出院,看他緊張的樣子我好感動,他一直說這個病人好年輕……許小好一邊推我上樓一邊哭,我一直安慰他別哭別怕,照顧好小梔。我挺冷靜腦子裏開始做最壞打算,嘴巴上還在說沒事十八年後我還是一條好漢!直到父親趕到時,我眼淚這才刷地湧出,想著身為女兒未盡孝道卻要父親推著我去急救,我哽咽說不出話,想說讓父親以後照顧好小梔,父親緊緊地緊緊地抓住我的手,說我知道你的意思,別說話了……因為頭不能動,父親一直用手掌托住我的頭,怕我頭因為推車振動到。七微也嚇壞了,在我旁邊緊緊拉著我的手,我說以後幫我多照顧照顧小梔,我放不下我的小梔……以前我們就說過,我們會是那種到老來臨終前還會給彼此打電話告別的朋友,我想著也沒遺憾了,我看到她哭我也好放不下。

要感謝這些天照顧我的醫生和護士,感謝我的主治醫生,一直反複給我信心,感謝門診醫生的及時發現問題。還能活著,離不開大家的庇護和關心。最慶幸的是我沒有暈倒,而是自己來醫院檢查,現在一切安好,我就乖乖聽主治醫生的話啦!

別擔心,我很好,能吃能睡。今天複查結果不錯,主治醫生說我這是一個常見病,他處理的很多,簡單點說就是某根血管先天比較薄,所以這次他給我修複一下就可以根治啦,以後也就是個健康的正常人。真是太敬仰醫生。今晚腳癢,躺在床上好想摳腳,又不好意思告訴醫生,忍著忍著忍不住啦,最後隻好求助我的醫生,他又成為皮膚科醫生給我開藥……他看我的腳的時候我我醜死了,好想捂住臉,結果我忍不住笑,醫生他也忍不住笑……你們為什麼要嘲笑一個八天沒洗澡洗頭的人哈哈哈!等我出院我一定要穿美美的逆襲回來!要讓住院期間每個醫護人員都認不出來我哈哈哈!

住院的日子還蠻有些小趣味的。之前隔壁床的八十歲奶奶康複過程中有些記憶斷片,每天她女兒都會問她:你大兒子叫什麼名字,你大女兒叫什麼名字?你孫子叫什麼名字?你的老頭呢?結果聽久了,正確答案我全知道,於是無聊就默默在心裏和老奶奶搶答哈哈哈!她總是說要回家,回家幹嘛?她說回家做飯。做給誰吃?她說給周賢吃(她的孫子)。挺溫暖,老奶奶記得最深的就是要回家做飯給孫子吃。

反正我每天都很開心噠!主要是醫生和護士太好了

開顱手術的第四個夜晚,手術非常順利,很成功地摘除了那根先天畸形血管,做到了百分百的根治,永遠不會再有機會影響我的生活。本來也可以選擇保守介入栓塞治療,但和主治醫生商量後,我們選擇手術摘除。手術結束,我就醒了,聽到主治醫生拍拍我的臉,說:醒醒,手術結束了,非常成功,我現在出去告訴你的家人。我感覺到一滴眼淚從左眼角滾落。

手術前一晚,剃去長發的那天,推子落在頭上的第一下,我才哭了出來。給我剃發的理發師和許小好認識是因為許去他店裏常理發加了微信,後來理發師的父親腦梗在微信眾籌,我讓許捐了點兒錢,沒想到,當我生病時,他主動來看望我,還關了店門專程一點點幫我剃發。從未想到一次舉手之勞他會記在心上。他真是好人。

給父親打電話,問他如果我傻了怎麼辦?父親說那我養你一輩子,不怕。

因為太信任主治醫生,手術我沒有擔憂太多,我相信他。他甚至對我說:我保證你會好好醒來。很感激他。

住院一個月整,都在等待出血自動吸收然後做腦血管造影確認出血灶。第一天確認畸形血管位置,隔天手術。非常快。這麼多天以來,許小好白天黑夜陪著我,尤其在做造影因為有動脈穿刺不能動時,他就整夜不睡用手托著我身體不同受力點,怕壓壞了皮膚。

七微也大老遠趕來陪著我手術,這個朋友以後也是生死之交了。

應該十天左右就能出院了。

出院以後,會重新活一次,每天都要快樂,珍惜每一天。

其實手術對我來說沒有緊張,等待出血結果的那個月最煎熬,很慶幸,隻有一根畸形血管,而且位置不在大腦功能區,很淺層的位置。

年輕經曆這種事,沒被打垮,也算是一份收獲和修行。感恩命運。感謝自己的堅強和果斷,感謝主治醫生胡主任將手術風險降到最低來給我手術,感謝全體醫護人員。

手術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找主治醫生,然後告訴他,這一仗我們打贏了。

也曾在暗夜裏哭了一次,因為小梔。我想過假如我有不測,如何對小梔說,我想,那就說媽媽穿上了隱形衣,其實一直都在看著她長大,讀書,從未離開過她,隻是她看不見穿隱形衣的媽媽。當然,不用再想這個啦!以後,要好好陪伴她,生命隻有一次。

好好生活,珍惜與家人在一起的每一天,適當對人生做減法,不要浪費時光和情緒,把時間花在快樂的人和事上。

秋意濃。他若還在,該多好。所有人都相似地安慰我還會再有的。還會再有嗎?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他會明白你的難處,會明白你有多舍不得。要好好活著,才對得起他的離開。”大概也隻有這句話,能寬慰。

今天是27年以來最痛苦的一天,生病以來我曾問為什麼被命運砸中的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也安慰過自己,苦難選擇你是為了讓你更豐沛,更遼闊。

那些天,不斷地等待檢查結果,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結果會不會讓你垮得站不起來。歲月是神偷,讓我們一樣樣擁有了想要的美好,又悄悄拿走。

什麼是人間疾苦,這不就是嗎?

他離開之後,我就吃素了。母親說沒見過像我這樣吃的,別人都是各種補湯。可我能吃得下嗎?

父親替我掩埋了他。如果不是……他會長成眉目幹淨的男子。明明應該很多年以後,他來掩埋我的……

夜裏路過這棟樓,車漸漸行駛遠,仍回頭凝視著,想說句什麼,嗓子已哽咽。也許是因為車裏放著十年前的老歌《如果你知我苦衷》。

曾很多次站在這棟樓亮燈的窗口,看樓下車水馬龍,像是在窺視另一個活蹦亂跳的世界。

今天看到一個女孩子寫給逝去母親的一句話:媽媽,再過幾年,我就和你一樣大了。

心一下被刺住了。

隨筆集的最後一章裏,我這樣寫道,這一年,你聽過最戳心的一句話是什麼?我的是:醒醒,手術結束了。

“再多頹廢,也要成為一個美好的存在。”

被疾病砸中的那個時候,不能理解命運為什麼偏偏讓我成為那個萬分之幾的分子,現在好像,明白為什麼了。

因為,你是橫線下的分母。

這兩個月所撐住的,抵以往十年。隻求來日想起今朝,能為此保持溫良謙卑,能為此欣慰,能在很多年以後從容地說:我的一生,所走過的每一場苦難,都是值得的。

好好活著,好好去愛,其餘一切都不重要。

在生病期間,要握著他的手指,才能安穩睡著。他從未離開過。做血管造影,他整夜用手托著我身體,不停換部位。手術後,我啞著嗓子對他說:我還記得你。

許小好是天底下最縱容我的人。因為今天我隻是燒了一壺熱水,他居然誇我:真棒,會燒水了呀!”

大多數時間都是他照顧我。可能我三歲之後未曾得到的慣養,他都給我了。

如果這次我死了,我們,是不是算過了一輩子?住院期間,我想過,如果我有不測,那就骨灰撒入大海,就當作沒來過。我不願孤零零一座墓在那兒,旁邊永遠不會有人陪,也永遠等不到合葬。

留下來的人,會再婚,老來也和另一個人長眠在一起。

十七歲到二十七歲,最年輕的十年,都給了一個人。

前半生,結束了。

深愛,但仍要告別。

與君終是偶相知。

你出現之後,別人都不過如此。

從未想過這場疾病會匆匆發生在我的身上。盡管那天我已經很不舒服,我都以為是疲倦了。直到我從醫院CT室的躺板上起身時,醫生麵色凝重地跑過來,讓我慢一點來這邊坐下。CT醫生告訴我,出了很大問題,腦出血20多毫升。他讓我立刻拿著腦部片子去找門診醫生,末了,又補充說趕緊去。

幾乎在那一分鍾裏,我已經開始做最壞的準備。

深知人世無常。

坐在門診醫生麵前,家人已經去找平推好讓我躺下。我靜靜看著醫生,他焦急地給住院部打電話溝通床位,電話那頭反複告知沒有床位,他近乎苦求地說,我這邊有個腦出血的患者,很年輕,才26歲,請讓病輕的辦出院吧。最終在他的努力下,爭取到了一張走廊的床位。很快,我又被轉到腦外科。當天,下了病危通知書。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胡主任,我的主治醫生。他告訴我,初步診斷為先天性腦血管畸形,需要臥床藥物治療等待顱內血吸收幹淨,再做全腦血管造影確定是哪一種血管畸形。在接下來漫長的時間裏,每天就躺在床上,不斷地做檢查,不斷地等待檢查結果,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結果會不會讓你垮得站不起來。歲月是神偷,讓我們一樣樣擁有了想要的美好,又悄悄拿走。

疾病將人的自尊一點點消耗掉。無論你的精神如何需要潔淨從容,但你得躺在床上吃喝拉撒。你看,我們再頑強的靈魂都擺脫不了肉身的屈服。

一遍遍告訴自己:雖然不能再那麼好了,可還是要盡力好一點。

是的,要盡力好一點。

什麼都做不了,隻有聽醫生的話,信任他,完全地信任他。清晨醫生來查房,就能見到胡主任一麵,他常會把我的疾病往好裏說,寬慰我,會好起來的。有天他沒來,是另一位醫生,告訴我不排除是動脈瘤。我聽了之後,那一整天都萎靡不振。隔天,胡主任來了,問我怎麼病懨懨的,家人告訴他,一天沒見到他,我心神不定的。他笑著說他是去出門診了,即使他沒來也很關注我的病情,以後,他爭取每天都來看看我。

我以為隻是他尋常的一句安慰而已。

沒想到,直到我出院,我幾乎每天都見到了他。

做腦血管造影的前一天晚上,他看起來剛洗過澡,頭發未幹,來到病房,他說擔心我緊張,所以來看看。我心裏清楚,明天,就能得到一個最確定的結果,這個結果,也許並不嚴重,也許會很棘手。但無論如何,終是要去麵對。那晚我竟早早安穩入睡了,也不知怎麼地,內心出奇的平靜。我想這份平靜,是來自主治醫生給我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