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學,亦寒推著自行車在二中的門口等著暖暖。
天氣漸漸有些熱了,他敞開著校服,扶著自行車把手,佇立在夕陽的餘暉下。
暖暖走出校門,就看到這樣一幅景象。
俊美的少年,那麼動人。
暖暖緩步走向他。
好像命運已經在開始編排一切,或者命運早已經有安排,隻是這個時刻下了一道美麗的指令。
亦寒轉頭看著她。
暖暖的臉和發映在夕陽的光輝裏,泛著金。
這樣的彼此,為何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兩人都有微微的失神,互相怔怔地望著對方好一會兒。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亦寒說。
“啊?”暖暖有點迷糊地看著他。
“上車。”亦寒已經騎到了車上去,歪歪車身,示意暖暖上來,等暖暖坐穩當,便飛速騎了起來。
駛出校園的時候,暖暖遠遠看到陶然,正彎腰蹲在草坪邊。
視覺角度漸漸轉移,暖暖看清楚了。
陶然正在用一根火腿腸喂一隻流浪貓。
他看小貓的神情,那麼和煦和溫暖,還不時用手溫柔地撫摸小貓的背脊。
漸漸的,亦寒開始加快騎速,看不到陶然的影子了。
亦寒駛進不太熟悉又好像熟悉的道路,最後停在一群石庫門樓群前。
“這裏?”暖暖搜索了一下自己的回憶。
“哦!是爸爸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吧!”
“是啊。”亦寒下車,也示意暖暖跳下車,“我找到了爸爸住過的房子。”
帶著暖暖走進弄堂。
這座石庫門弄堂裏的房屋都是獨立的石庫門式的小洋房,解放前居住的都是一些頗有家世的人家,文革時,這裏一棟一棟房子被強行重新再分配,一座小洋房裏不在隻住一戶人家,往往要分成好幾戶人家,也不全是頗有家世的人家了。
弄堂狹窄,樓房與樓房淩空之間還橫七豎八架著竹竿,曬著衣服被子等,時不時有水滴滴落下來。暖暖邊走邊避讓,不知不覺自動自發緊緊挽住亦寒的手臂。
亦寒帶她走到弄堂的深處,一間看上去最大也最漂亮的石庫門洋房門前停下。
“這就是爸爸以前住的地方。”指指屋門。
暖暖看去,這間這條弄堂裏最漂亮最大的房子也沒有幸免被重新分配,敞開的庭院大門內可以看清楚廚房,裏麵的灶台分放著五六隻煤氣灶。院落很寬敞,但是裏麵極其淩亂,物品雜七雜八的,堆滿了每個可以堆放的空間。
“爸爸家以前也住在這種擁擠的地方誒!”暖暖感歎,她自小就住了工房,獨門獨戶的,從來沒有感受過住在私房的而且煤衛全部要合用的房子的感受。
“不,以前,這整棟房子,都是爸爸家的。”亦寒語出驚人。
暖暖望望這房子。
她知道父親林沐風的父母很早就故世了,但是卻不知道林沐風原來住過這樣曾經豪華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的?”暖暖問亦寒。
亦寒說:“我去問了外公。”
外公指的是林暖暖的外公賀章之,亦寒一直跟著暖暖叫他外公。
“我,我從來沒有問過外公這些事情!”暖暖低下頭咬著嘴唇,她真的沒有去探究過這些往事。突然感到內疚,她被父親寵愛著,卻沒有主動去了解過父親的平生。
是不是太過沒心沒肺?
而亦寒,他的確比她心思縝密。
暖暖心裏給自己鼓鼓氣,有些不示弱地說:“以後等我富裕了,我要買一棟這樣的樓給爸爸養老。”
亦寒習慣性地打擊她:“恐怕老爸等的花兒也要謝了。”
而後兩人又一同望著這房子,都不知道這房子裏藏了多少林沐風的往事。
暖暖腦中突然貫通了爸爸少年的經曆。
父母雙亡,被迫遷出故居,插隊落戶,顛沛流離。
心底輕輕歎息了一下。
和亦寒走出弄堂,暖暖興致一直高昂不起來,亦寒似乎也是心事重重,推著車,和暖暖肩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對麵的人行道上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手裏拿著卡通氣球,邊跑邊跳,和暖暖他們相同方向走。小女孩的媽媽在她身後大聲叫“走路好好走,不要亂跑亂跳”。
暖暖看著他們,想起了自己的親生母親賀蘋。自她十年之前離去,便沒有再回國,但時常也會寄一些東西回來向親人們報平安。
最近一次,賀蘋寄回了一張照片,是在法國拍的。她身子窈窕地站在埃菲爾鐵塔下,身邊站在一名魁梧的留著絡腮胡的中國男子。賀蘋信中寫到她再婚了,丈夫姓李,是澳洲第三代華裔移民,家族在澳洲有間牧場。
雖然嫁的同樣還是中國人,可是賀蘋確實離中國越來越遠了。
暖暖看著這位UNCLE李的照片的時候,暗暗對比父親林沐風。
林沐風的玉樹臨風甩開對方數條馬路不止,她少女的腦袋瓜子怎麼也想不通在經曆了像父親這樣溫潤如玉的男子之後,母親怎麼會看上那樣粗糙的人。
她也幻想過父母的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故事。
或許是因為父親的清貧吧!林沐風是拿死工資的醫生,財力的確是被開牧場的澳洲土財主甩開數十條馬路不止的。暖暖不禁要怨恨起母親的市儈了。
想著,他們走到十字路口。
正巧綠燈,對麵的母女也要過馬路。
小女孩手無意中一送,氣球向前方飄過來,她便掙開母親跑上前搶氣球。
忽然這個時刻,有輛出租車小轉彎,然,並未減速,直直向小女孩開過來。
暖暖驚恐起來,與小女孩的媽媽都大叫“當心”。
亦寒已然扔下自行車,衝了過去。
出租車緊急刹車,發出刺耳的刹車音。
一切那麼驚心動魄。
亦寒整個身子伏在路邊,懷中緊緊抱著小女孩。
暖暖奔向亦寒。
“你怎麼了?”驚惶地問。
亦寒直起身子,懷中的小女孩已經被嚇得目瞪口呆。
女孩的媽媽也跑過來,抱住女兒,對亦寒顫聲說:“謝謝,謝謝。”
回到媽媽懷抱中的女孩才反應過來,嚎啕大哭起來。
暖暖要扶亦寒,才發現他的上半身跌在路邊高起的人行道台階上,左手手肘正擱在台階上,沒有動。暖暖心中升起恐懼:“你的手,你的手?”
亦寒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左手手肘傳來的刺骨的痛,對暖暖說:“也許脫臼了。我們去醫院。”
“嗯!”暖暖點點頭,想要扶起亦寒來。
這個時候,出租車的司機“哐堂”甩開車門,怒氣衝天似的衝下車來,指著亦寒:“小赤老,找死啊!要死找地方去死,他媽的不要來擋老子的車。”
“你講講道理好不好,自己差點撞到人,還先罵人。”女孩的媽媽驚魂未定之下,聽了司機的髒話氣氛陡生。
“呸!自己管好自己的女兒,亂跑八跑,不要命了!”司機轉移方向,依舊對著亦寒,“我原本要繞開小姑娘的,你自己衝過來充什麼英雄?年紀輕輕的就喜歡出風頭。”
暖暖按捺不住,“霍”地站起來。
“第一,剛才是綠燈,我們沒有違反交通規則過馬路。第二,轉彎的時候要減速,你沒有減速,差點撞到人還強詞奪理。”
“我沒有減速,個麼又哪能啦?哪能啦?”司機一見是個女孩子,不甘示弱。
“你道歉!”暖暖豎起柳眉,憤怒地盯著司機。
司機被她的氣勢激得氣惱,揚起手:“小姑娘再嘴巴老,我抽你!”忽然,發現自己揚起的手被已經站起來的亦寒的左手給牢牢抓住了,下意識掙了一下,卻沒有掙掉。
亦寒沉著聲音對司機說:“你敢打她試試看!”
司機喝罵:“冊那!(上海罵人方言)你們這幫小鬼頭無天無地了,不給你們一點教訓,你們不知道自己爹娘姓啥叫啥!”
說著奮力甩開亦寒,動手推搡亦寒,被暖暖插身進來。
“你敢打人,我弟弟已經被你撞傷了!”說著動手奮力推開司機。
“怎麼了?”
“就是他。”
小女孩的媽媽及時叫來交警。
“犯規了還要打人啊!”交警上前喝止司機,隨後對暖暖和亦寒說:“麻煩兩位先和我去派出所開驗傷單!”
小女孩的媽媽也上前來,感激地看著亦寒。
“小同學,還是要先配合一下警察處理這個事情,一定要讓這個人賠償的。真的是謝謝你了,謝謝你了!”
“那麼走吧!”暖暖說著,走過去扶起亦寒摔落在一邊的自行車,將書包架中摔出地麵的亦寒的書包一並拿起來,重新放回書包架裏。
亦寒走過來,對她說:“我能走。”一個“你放心吧”的眼神。
在派出所協助交警把情況記錄好,暖暖和亦寒沒有敢直接去林沐風的醫院,怕工作中的他擔心。隻找了就近的醫院治療,那囂張的出租車司機被警察一通教訓,隻好收斂了氣焰,乖乖跟著。
醫生說亦寒的手不但脫臼了,還有輕微的骨折,需要打上石膏。
亦寒坐著任由醫生摁扁搓圓,暖暖站在他身邊,背著自己的書包,拿著亦寒的書包,依舊手足無措,滿臉擔憂的神色。
“好啦!小傷一件,不要擔心了。”
說著揮揮自己完好的右手,繼續安慰暖暖:“還好我傷的是左手,不影響生活。”
“還好你沒事。”暖暖心裏想著,也這樣說著,“不然,我……”咬下嘴唇,吞下了下半句話。
“不然怎樣?”非要追根問底。
不然,我可怎麼辦?
暖暖是這樣想的,亦寒摔下去的那一刻,她的整個心都被抽空了。
那一刻的恐懼,那麼明顯,原來,她那麼害怕失去他。
亦寒等不到暖暖的回答,也不再追問了。
扯開話題:“對了,我書包裏有樣東西給你。”
指揮暖暖打開書包。
暖暖在亦寒書包中拿出一個CD盒子。
上麵赫然寫著繁體字——“張國榮跨越97演唱會”。
盒麵上做飛翔姿態的張國榮那麼閃亮,隻是一道裂痕從盒子的右上角延伸至左下角碎裂開來,割裂了他的形象。
亦寒緊張地用右手搶過CD盒,單手打開,仔細小心。看到裏麵的CD盤完好,才再把CD盒子遞還給暖暖。
暖暖握著CD盒子,好像能握住亦寒的一片心意。
亦寒側著臉,抿抿嘴,聽著暖暖嘴裏輕輕的一聲“謝謝”,暗自挑了一下眉,不期然地,紅潮湧上臉。
暖暖在楊筱光麵前拿出那張盒碟,驚得楊筱光雙眼放光。
“乖乖,你從哪裏搞來的?我托我舅舅給買VCD來著,至今尚無音訊,等死我了。放學後到我家一起聽?”楊筱光家裏有音響設備,而暖暖家裏是沒有的。
暖暖“嗯”一下,點點頭,又搖搖頭。
“還是以後吧!亦寒的手受傷了,最近都不能騎車,我要去接他,還得早點回家做飯呢!”
“唉!沒勁啊!”楊筱光一臉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