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接通,便聽見那邊傳來的聲音,是那種少見的溫和,清清淡淡的,灼惑人心:
“阿晗,是我。”
“我知道。”她有些無奈的笑著,說話的音調一如既往。
那邊卻還是淺淡溫和,沒了醉酒後的歇斯底裏,他原本也是溫柔高貴的男子:
“在做什麼?”
“準備睡覺。”
“那我不是打擾你呢?”
“你知道就好。”
齊語晗也不知道自己幹嘛還要進行著這種完全沒有營養的對話,但就是奇異的不想掛斷。也許真的是太久太久沒和人傾述聊天了,她的心髒已經早已負荷不了那些沉重的東西。
那邊的對話還在繼續,米安聽見她的話,難得有些委屈,小孩一般的抱怨:
“阿晗,你還是老樣子啊!說話這麼不留情麵。”
“……”齊語晗沒回應,隻是突然不知說什麼好。那頭也不冷場,繼續道:
“還記得當年讀書的時候,你也老這樣吐我槽。很多時候都弄的我下不了台來,你知不知道。”
“哪有!”她下意識的就反駁了一句,那頭卻更得意了,笑眯眯的道:
“怎麼沒有!那次合唱比賽,你讓我當指揮。臨到頭了,又當著全班的麵說我手腳不協調。”
“我……”她陡然就有些無話可說,想到那時自己毫不留情麵的話語,和少年氣的通紅的俊臉。不由也有些懷念。
那該算是她身邊中最無憂自在的時光吧,可惜,都已經過去了。
輕輕的歎了口氣,那邊似乎也感覺到了她的悲傷,語調便不由放柔了一些:
“阿晗,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聽著他溫柔眷戀的話語,齊語晗卻是心口一抽一抽的痛。最終也隻是用她一貫清冷的語調回絕:
“不用了。過去的東西就讓它過去吧。”
“可是還是會忍不住懷念吧。”米安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語氣有些無奈,但終究還是難得的溫柔:
“還是說,阿晗,你連懷念都不敢了?”
這句話是他們這通電話的最後一句話語。聽完這句話,齊語晗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然後直接關機,閉上眼,卻睡不著。
腦海中還回蕩著方才米安那句有些像挑釁的話語。
可是也許他沒說錯吧。
自己已經連回憶,都不敢了。
次日,齊語晗起了個大早。
輕手輕腳梳洗完後,她出了宿舍。
給姚舒撥了個電話,她大概還沒起來。手機是關機的狀態,想了想,還是去了食堂吃早餐。
快吃完的時候,姚舒的電話來了。說是要給夏小川送點東西去,問她要不要一起。
齊語晗當然沒拒絕,兩人買了簡單的生活用品就一起打的去了派出所。
到了以後,民警讓她們先等著。然後進去叫人。
過了一會,夏小川便出來了。沒帶手銬,隻是臉色未免太過憔悴。
齊語晗像是被蜇了一下,心突然尖銳的痛了起來。忍不住就對著那邊的男子道:
“小川,你還好吧?”
“沒事。”夏小川微微牽起一個笑容,有他一貫滿不在乎的味道,隻是未免欠缺了灑脫,多了幾分哀傷和惶惑。
姚舒的眼眶已經紅了,隻能強笑著安慰男子:
“你放心,我們一定想辦法把你撈出來。”
“嗯。”夏小川還是輕輕的點頭,看著眼前的兩個女子還是愁眉不鎖,隻能安慰道:
“你們怕什麼啊!我這隻是進來協助個調查,過幾天就出去了。”
“嗯。”兩人隻能重重點著頭,但眼底的擔憂,始終沒有消退半分。
隻說了一會話,民警就開始趕人了。齊語晗她們沒法子,隻能把帶著的東西交給夏小川,又各自吩咐了幾句,便一同離開了。
出了派出所,外麵陽光正好。
齊語晗不由自主的拿手遮住頭頂的陽光,偏過頭時,卻正看見姚舒雙眼通紅一派憂鬱的模樣。
雖然自己現在的心情也不算好,但她還是出聲安慰道:
“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聽了她的話,女生隻是不屑的給了她個白眼。但淚眼朦朧的樣子實在是沒有什麼殺傷力。
齊語晗也隻能無奈的歎了口氣,正想說話的時候,卻聽見女生雖然高傲但到底還是底氣不足的聲音:
“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
“嗯。”看著眼前美麗高傲女子的精致眼妝被眼淚衝花,不知為什麼齊語晗就重重的點了一下頭。仿佛不想讓那張漂亮精致的臉在露出任何悲哀。
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夏小川會這麼喜歡姚舒了。
這種一看就得讓人捧在手心高傲嬌寵的女子,本就不是她這樣的人可以比擬的。
想到這,她也隻能微微勾唇,努力微笑。隻是那個笑容裏的苦澀意味怎麼遮掩也遮掩不掉。
今天的陽光似乎有些刺眼。而兩個女子心中有什麼微妙的東西因為同一個人而悄悄改變了。
隻是那時的她們怎麼都沒有想到,她們心心念念掛懷著的那個人再也沒有出過那扇堅不可摧的鐵門。
致死,也沒有。
夏小川家的事情被徹底爆出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星期後。
報紙,網絡,一切可以流通的新聞媒體都在大肆的播報這次的事情。而隨著深度挖掘,夏小川私生子的身份也開始無處可藏。
當大家開始耳口相傳這件事情的時候,齊語晗已經潛意識的感覺到了危機。
她這些天忙的頭暈腦脹,一直在想法子把夏小川撈出來。但也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故意,許錚那邊始終都聯係不上。
而除了許錚,她也不知道誰還能幫她這件事。
姚舒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她是夏小川的女朋友,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自然是不用說的。可平常那些貴公子闊小姐的朋友,這個時候卻紛紛派不上用場。
一聽她提這件事,跑得一個比一個快。
這也就算了,偏偏她在學校的人緣不算好。等著看她笑話的人一波一波的,聽著她男朋友出事了,個個都熱情似火的找她打聽,她都快被弄崩潰了。
但即便如此,情況卻絲毫沒有見好轉,反而越來越糟糕。
現在齊語晗吃飯都是叫周悅幫她帶上來,她怕那些太過八卦的人來找她打聽內幕,她也怕自己會忍不住把拳頭揮上他們的臉。就像那時對徐鳴一樣。
有些恍惚的吃完了飯,她收拾好東西就準備出門。
周悅看她這副急匆匆的樣子,趕忙開口叫住她:
“你又去哪啊?下午還有課了。”
“幫我簽個到吧。我要去看小川。”齊語晗說著就已經打開了門,自從夏小川出事來,她逃的課比她進大學總共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
“哦。”周悅有點無奈,卻還是沒攔著她,隻是叮囑道:
“你自己路上小心點。也幫我和他問個好。”
“嗯。”齊語晗點了點頭,人已經出了宿舍,快步的朝大門走去。
現在夏小川已經從派出所轉移到了市裏的公安局,似乎馬上就要開庭審理這件案子,偏偏許錚現在還不見個人影。
她有些煩悶,幾乎是下意識的撥通許錚的電話,回應她的卻還是機械的電腦女音。
她知道許錚大概是故意躲著她,但即便知道又有什麼辦法了。麵對許錚,她所能依靠的不過是他偶爾的慈悲和那一點點突如其來的愛意罷了。
歎了口氣,她打的去了市公安局。
沒用多久便見到了夏小川。
男子的精神明顯不大好,但看見她時還是微微的露出個笑來。
隻是那個笑容,卻看的她想哭。
“小川。”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流露太多的悲傷,可那個從來熟知她的男子又怎會不知她現在的情緒。
微微一笑,他竟還有心情戲謔她:
“別這樣笑,比哭還難看。”
女生幾乎是下意識的收住了笑容,然後又忍不住給他個白眼,像往常那樣和他拌嘴:
“哭也比你好看。”
“得得得!全天下就你最好看行吧!?”男子的笑容還是淡淡,透著股漫不經心的味道,一如既往。
可惜他的麵容實在太過蒼白憔悴,配著這樣的笑容,便再也沒有往常的半分瀟灑。
齊語晗看的心口灼痛,忍不住移開目光,她的聲音也是淡淡的:
“小川,你還好麼?”
“挺好的啊。”夏小川還是那樣淡淡的,滿不在乎的樣子。隻是眼底深處的疲憊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了: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日子過的比豬還逍遙,我都不想回去呢……”
“你閉嘴!!”還不等他說完,女生就狠狠打斷了他。瞪著他,她第一次用那麼凶狠的目光:
“你肯定能出來的。我和姚舒都在想辦法,不用多久,你就能回來的。”
“還是別費力氣了吧。”男子卻是笑的有些頹散,淡淡開口,他終於不再掩飾他這些日子的疲憊:
“老頭貪的那些錢全存入了我賬戶,你覺得我還能脫得了幹係嗎?”
“你,你說什麼?”齊語晗有些不敢置信,睜大了一雙眼,話不經大腦便脫口而出:
“怎麼會在你的賬戶。你爸爸不是還沒正式認你嗎?”
說完以後,她才覺得這話說的不妥。但夏小川也不在意,隻是又微微的勾起唇角,漫不經心的笑:
“但他隻有我一個兒子,其他老婆那邊生的都是女兒。那老頭重男輕女厲害著,還不想著要把辛辛苦苦掙了大半輩子的錢留給兒子花。”
“我……”她突然有些說不下去了。心中其實也明白這裏麵的厲害關係。深吸了口氣,她的大腦在第一時間做出最好的決策:
“沒事。到時候去法庭,你就和法官實話實說。反正你的確不知道這件事,我會請個最後的律師幫你辯護。不會有事的。”
聽完以後,夏小川卻沒說話。還是無聲的勾著唇角笑,看的女生都要急火攻心了:
“你笑什麼啊!這時候正經點成不成!?”
“嗯。”男子卻還是笑著,溫溫和和的點了點頭,眼角還是透了那麼點漫不經心:
“我相信你的話,不會有事的。”
齊語晗靜靜看著眼前男子含笑點頭的模樣,要說的話,突然就哽咽了下去。
兩人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會話,民警便過來趕人。
女生有些不舍,男子卻笑的很是瀟灑。說了聲再見,便跟著警察走了。
許錚還是聯係不到,她和姚舒也隻能自己想辦法。
兩人花了不少錢,終於請動了市裏最好的律師幫夏小川辯護。又在律師的指導下,陸陸續續做了不少準備,聽律師說隻要當事人配合,這個案子的難度不大。
兩人總算放下心來,迎來了開庭的日子。
那天的情形,齊語晗其實有些記不清了。
不知道是故意遺忘,還是衝擊太大。總之她似乎忘了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隻知道一切兵荒馬亂以後,是法官最後的宣判: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十五年,其實不算太長。
至少,等到夏小川出來的時候,還不會太老。
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正值壯年,一生中最美好的時段。
至少,那十五年,不過才五千四百七十五個日夜,十三萬一千四百個小時。也許,不去想,就是眨眼時光,轉瞬而過了。
可是,小川,你知不知道。
十五年,其實做很多事情。可以娶個你最愛的人,可以有個溫暖的家。
可以閑暇時繞著操場跑好多好多的圈,可以在你傷心時,喝許多許多的酒。
這個花花世界,萬丈紅塵,你明明還沒看夠,為何就要把自己提早禁錮了呢?
十五年,你對著跨不出去的高牆,不會改變的生活,你真的受得了麼?
齊語晗怔怔想著,淚終於毫不設防的落了下來。
她聽見身旁姚舒也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對著被押下去的男子大喊:
“夏小川,你休想我等你十五年!!”
這明明是句絕情的話語,為什麼聽的人沒哭,說的人卻先哭了呢!?
齊語晗靜靜檫著眼角的淚,呆呆看著那個她少女時期就一直放在心底的人對著她們露出一個滿不在乎的笑,安靜的被警察押下去了。
等到法庭上那一場兵荒馬亂過後,齊語晗第一時間去探視了夏小川。
他在法庭上承認自己是從犯,對一切罪證供認不諱,甚至都不為自己辯解一下,還極力把他父親犯的事往自己身上染。
齊語晗需要一個答案,來知道夏小川為什麼要這麼做。
所以等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在第一時間申請了探視。
這次夏小川出來的時候帶著手銬,身上也穿著那種灰蒙蒙的囚服。隻是看見齊語晗時,還是露出了個笑容,溫溫和和,漫不經心: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也不想來!”齊語晗深吸了口氣,冷冷淡淡道:
“姚舒被你氣進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