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年的爺爺找到蘇漠時,是在葉子謙死後的第四天。他獨自一人,來到蘇漠家中。雖然早就聽過他的大名,但蘇漠這次卻是第一次見到他的人。
他和陸小年有些像,都是眼睛圓圓,輪廓深邃的模樣,一看就能知道是祖孫。
蘇漠對他的突然造訪並不意外,甚至已經完全想好了所有的對策。冷靜的泡茶沏好,她等著他先開口。
果然,隻是象征性的抿了口茶後,他便開口道明來意:
“蘇小姐,我這次來,是希望你能離開這裏。”
蘇漠沒有開口,隻是盯著他,聽見他繼續說:
“雖然我知道這樣有些冒昧,但我可以給你提供更好的進修環境。如果你願意,我能為你寫推薦信,幫你舉薦到全球最好的學校進修。”
“……”
“如果你不想去國外,我也可以讓你進中國最好的學府。隻要不是留在T城,一切好商量。”老人依舊從容的拋出誘餌,但眼前的少女卻絲毫不為所動,他漸漸有些坐不住,正想再說點什麼時,便聽見她開口了:
“我會離開這裏的。但是不是現在。等我把陸小年送進他該進的地方後,我自然會離開……”
“你!”杜老爺子似乎真有些動怒,看著眼前表情呆滯的少女,驀然卻又淡定下來。冷冷看著她,他終於不再打算客氣:
“蘇小姐,你大概忘了,是誰一直在支付你母親的治療費。”
“……”
“就算撇開這個不談。即便你真的把小年告上法庭,頂多也隻能算個誤傷,他還沒有成年,做幾年牢就能出來。而你為此賠上你母親的一輩子值得麼?”
“……”
“蘇小姐,你是聰明人,其間的厲害,應該不用我再多說。你再好好考慮考慮,明天我會派人來接你。該怎麼做,由你自己決定。”杜老爺子說完這句話,就起身告辭。姿態優雅的無可挑剔,即便已上了年紀,也是翩翩風度。
以後陸小年也會這樣吧,那個和她一起長大,怯弱不堪的少年也許骨子裏就並非是她所想的那種軟弱可欺的人。而是未曾長育完整的小獸,一旦長成,便露出獠牙,將所有都撕咬的粉身碎骨。
隻可惜,她現在才明白。
隻可惜,她已賠上了他。
賠上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買一個這樣的教訓,未免真的,過於慘烈。
那一夜,她都沒有合上眼。
其實什麼都沒想,隻是睡不著而已。好像閉上眼,那些紛雜不堪的夢靨就又會傾湧而出,吞沒侵蝕她,屍骨不留。
隻是,本來應該靜止的時間卻似乎過得特別快。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天已經慢慢亮了。她又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才緩緩起身,梳洗,收拾東西。
這麼大的一個家,真正收起來,卻並沒有多少東西。
仿佛什麼都可以丟棄,就連自己,也是可以的。
收拾了一個多小時,她提著行李箱下樓。出了樓梯口就看見一輛黑色的奧迪低調的停在一旁,安靜的走了過去,車裏便下來一個黑衣人給她開門,請她進去。
杜老爺子安穩坐著,看見她似乎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蘇小姐是聰明人。”
“我可以離開這裏,但你要答應我的條件。”
“說來聽聽。”
“我要你給我一筆錢,我帶我媽離開,以後你們都不準來打擾我的生活!”
“就這些?”
“就這些。”女生答得堅定,卻是讓杜老爺子有些出乎意料。暗自歎了口氣,他還是鄭重其事的答應:
“好。我答應你。”(子謙家裏的來頭也不少吧。也輪不到女主去告,他們就會告上法庭了吧)
有了這句承諾,蘇漠便覺得鬆了口氣,可是心裏卻是空空落落的感覺。杜老爺子辦事很有效率,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
他是希望蘇漠越早離開T市越好,蘇漠自己也不想留在這裏。所以各方麵都很配合,本來他是要給蘇漠定機票的,但她堅持要坐火車離開。
杜老爺子無法,隻好給她定了兩張去上海的軟臥票。林玉琪的病情現在已經得到了很好的控製,除了有點怕生,並不會隨意攻擊人。
而且她似乎還是認得蘇漠,一般對她的話語都比較配合,所以並不麻煩。
蘇漠帶著她媽在傍晚的時候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告別了這個她生活十七年的城市,傷痕累累,心如死灰。
而這一次,她更明白,離開了就是訣別。
她甚至來不及去看他最後一眼,可是沒關係。
子謙,你將永遠與我同在,生死相隨。
和她們同一個軟臥房間的也是一對母女,女兒隻有十歲,還在讀小學,人倒是挺活潑。
也不害怕有些神神叨叨的林玉琪,反而很喜歡那個眉眼間總是帶了一抹愁色的蘇漠大姐姐。
蘇漠更多的時候,是坐在房間外麵,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緩慢也輕柔,能讓她的心情覺得平靜。
偶爾她會把窗戶打開,感覺呼嘯的寒風吹得她臉頰生疼,才有一種活著的感覺。
這天,她又坐在位置上吹風。
同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份報紙。看見她便幾步湊了過來,同時嘴上還道:
“蘇漠姐姐,我們市發生大事了!”
“哦?”蘇漠興致不高,隻淡淡應了一聲,小姑娘卻絲毫沒被打消興致,還在嘰嘰喳喳:
“你知道嗎?市委書記的兒子不是死了嘛!”
那個死字有些刺耳,蘇漠不想再聽下去,隻淡淡道:
“我沒興趣。”
“不是姐姐,是殺了他兒子的凶手被抓住啦!”
“……”
“報紙上說是他自己去自首的。就是前段時間那個大富豪杜家認下的新嫡孫……”
小姑娘還在說些什麼,她卻全都聽不清楚。
耳朵裏回蕩的是,他去自首這句話。
她突然又想起,手機上那句蒼白的話語。
你放心,我會幫你懲罰他。
原來,你真的說到做到。
原來,你真的不曾失信。
她似乎又想起那一年,陸小年瘋狂衝上去和陳胖子廝打的那一幕。
他用力的咬住他的耳朵,眼神決絕又冰冷,卻全部都是為了她。隻是為了她而已。
——可原來,已經過了那麼多年。
她怔怔想著。驀然,心髒就疼得厲害。
“蘇漠姐姐,你怎麼呢?”
“啊?”
“你為什麼哭啊。”
“哦,大概是這裏風太冷,我覺得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