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河童(3 / 3)

那東西見有物襲來,竟反身就逃。這貨的膽子竟忒小。其實剛才它掉下來已經反映了這點,它絕對是不由自主地收縮身體,渾然忘了正扒著石縫呢。這說明它遇到威脅的第一反應是防禦,而不是進攻。

它飛快地離幵青石,在鵝卵石上幾個劃拉,就衝進了水裏。這動作讓我對它的速度有了最終的評

估。無疑這應該是它的最快速度了,最初的一躥非常快,像身體裏裝了彈簧,顯示了極強的爆發力,但後幾步到下水的動作,和它翻身時體現出的敏捷度相仿,隻能算是還不錯,接近狗,在野生生物中,應該算是偏慢的了。

它躍入溪水中,濺起少許水花?幾圏漣漪後,卻又在水麵上露出背和腦袋,眼珠子盯著我背包裏飛出去的東西。

包裏的東西早散了一地,但我立刻意識到,它在看的是肉。兩塊肉,一生一熟,生的約一斤半,熟的約一斤,都是豬肋排。

我慢慢向後退,一個之前根本不敢想的念頭在心裏冒出來。這東西生性膽小,看起來如果不是饑餓(我猜那天錢德成無端被咬可能是這個原因)或者被招惹激怒,攻擊性並不強。而它也不特別敏捷。這樣說來,也許,我可以捉它回去?

這念頭一生出,就再難逼製。隻恨我沒地方去搞麻醉藥劑,否則早點兒下在肉裏,現在就十拿九穩了。

我後退了兩三米,把執刀的手藏在包後。想活捉的話,最好是有鈍器,比如粗樹枝什麼的,好把那東西敲暈。但現在走開去找樹枝不現實,也就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怪物果然是擋不住肉的誘惑,並沒讓我等太久,很快就從水裏遊回了岸邊。我見了它的遊泳方式,竟是出乎意料的笨拙。通常水裏的生物,都是靠擺動身體來獲得在水中的推力,比如魚類,比如蛇,比如鱷魚,都是如此。而這怪物,卻是靠四肢的劃動,仿佛一隻陸生生物下水遊泳一般。水裏的速度,簡直比我的遊泳速度還慢。

想到它防禦時收縮的四肢,以及頭和尾的模樣……我忍不住望了一眼對麵的龜殼,該不會是,該不會是由烏龜突變來的吧。

這念頭在腦海中轉了一圏,迅速膨脹起來。這可能性非常大。我想起了多年前在上海暴發的範氐症,當時因為神秘病毒的感染,上海某小區死了很多人,死因都是內髒迅速巨大化,不久就撐破肚皮而死。實際最後的調査結果,範氏症的真相,是內髒忽然有了獨立生命的意識,進入新的快速生長期並脫離人體。脫離後絕大多數內髒無法單獨生存而死去,但其中的一小部分則會進化成另一種生命。從這點上說,和眼前的一幕真是有許多相似之處。是否核輻射讓一部分烏龜突變,使它們解脫龜甲的束縛,在這其間大部分烏龜會死去,但也有一定比例的能活下來,變成沒有甲殼的巨大化的烏龜?

這麼說來,我今天能再次在錢德成遇襲的地方碰到它就不是偶然了,它曾經身體的一部分在這裏,所以即便是有了新生命,暫時它的活動範圍,也是以這兒為中心的。

這些思路說起來複雜,其實如閃電般瞬間在我腦中劃過,而那怪物,此時還謹慎地在水岸邊觀察情況,—半身體在水裏,看樣子隨時都準備跑路。

片刻後,它從水裏爬出來,慢騰騰地走到生肉旁,停了少許,似乎是在判斷危險性。然後它脖子一伸,一口叼住那塊生肉,又一步步後退,要將它拖進水裏。

我本以為他會在岸上享用,這樣一來,給我的反應時間就很少了。當下心一橫,也顧不得許多,急衝兩步,仿佛三級跳遠一樣,第三步整個人直撲出去,手裏的背包像個漁網,劈頭向這怪物罩去。當然,刀是不敢離手的,在右手裏緊攥著,這是把鋼質鋸齒西餐刀,頭很尖,我還要提防著撲下去的時候會反插到自己,心裏的打算是,先用刀柄加拳頭砸,如果不行,就給它來兩下,就算弄死了屍體也是有價值的。

我這人,這些年做事越來越謹慎,但關鍵時刻,還是有股子血性和狼勁。我常以此自得,認為這是一個冒險家必備的素質,不如此,就不能在一次次的危機中存活下來,因為我許多時候本就是麵臨死中求活的險境。

這怪物看見我猛撲過來,果然第一反應是收縮。然而等我第三步撲出,整個人的影子把它籠住,背包挾著風壓下的時候,它四肢收縮到極點,就像彈簧被壓緊到極點,猛然反彈,身子向前一躥。它的爆發力再次展現,身形如閃電般迅疾。這樣的爆發它短時間內隻能有一次,但這一次就足夠讓它翻盤,都用不著一眨眼的時間,它就衝出了背包籠罩的範圍,到了我完全敞幵的胸腹區域。

兔子急了都能蹬鷹,何況這家夥!我心髒劇烈收縮,然後嗵的一聲心跳在耳邊響起,又悶又慢,時間仿佛拉長,又在飛快過去,有一種錯亂感。人在空中,根本改不了撲勢,再過一瞬間人就要落地,在這一瞬之前它那張咬合力極強的嘴就將咬穿我的衣服,啃掉我胸腹的血肉。電光火石間,我背包脫手,勉強把左肘盡量回收,希望能擋一下。心裏後侮的念頭閃過,這變異生物哪裏是這麼好抓的呀,我是順風順水太久了吧。

"[]卡〃的一聲響,我撲在地上,和大大小小的石頭親密接觸,饒是這些石子常年被水流衝刷變得圓潤,卻還是全身上下無處不疼。我覺得左肘在那東西的背上狼磕了一記,卻沒有被咬中的疼痛,一時間來不及想為什麼,先側身翻滾開。

一翻之間,卻覺左手沉重,那東西被我帶著在動,定睛一瞧,原來它那一嘴,正咬在我掛在左手腕的相機上。先前撲擊的時候,來不及把相機放好,甚至壓根兒把這茬忘記了,沒想到卻救了我。眼見著它那張嘴死死咬在相機上,相機被咬的地方明顯變形了。這要是咬在手上身上,那兩層衣服根本擋不住,沒咬到大血管的話,錢德成就是我的下場,咬到的話……

那家夥爆發之後,反應力的確是不高,被我拖著在地上翻滾,嘴兀自不知道鬆開。

我現在知道了凶險,手腕一抖從相機的吊繩裏卸脫,右手一刀插進它的背部,完全貫通,刀尖都碰到了下麵的鵝卵石。然後猛一使力,把這足有十幾二十斤的家夥挑甩到幾步之外。如果是人,被人用鋸齒刀這麼挑飛,十條命裏去了九條,但這玩意兒不可能如此脆弱,我左手撐地跟著躥過去,又是一刀,然後順手抄起背包壓住它的腦袋一它還咬著相機不放呢。然後鬆了刀柄,抄起塊大鵝卵石猛砸。

這般狼砸了有半分多鍾,覺得它不怎麼掙紮了才停下。它的背部本就是一塊塊的硬痂間滲著膿血,被我兩刀一捅,一頓亂砸,已經血肉模糊。

背包裏本有一卷麻繩,剛才也一並掉落在地上。我撿起麻繩,腳用力踩著背包,保證怪物最具攻擊力的武器始終在控製之下——我可不敢賭它已經掛了。我拔出刀,用麻繩把這東西纏成了個大粽子,然後才把背包掀起來。

嗬,這家夥竟還死咬著相機不放呢,我越發確定這就是突變後的烏龜了,還保留有太多龜的習性呢。這隻差不多被揍爛的巨型無甲龜緊閉著眼睛,但以龜的生命力來說,它肯定還活著。

它緊縮著脖子,但因為已經沒有硬甲保護,所以這個動作毫無意義。我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一刀剁斷它的頭頸,但用麻繩綁它的腦袋,又太危險。它的爆發速度我見識過了,萬一舍相機而就我的手,根本躲避不及。

最終我把無甲龜腦袋衝裏塞進了背包,它仿佛已經認命,並不怎麼反抗。我想哪怕是一隻野貓變異了,都會比龜殘暴得多,這是我的幸運。無甲龜還有一半身體露在背包外麵,我又用麻繩繞著包死命勒了幾圏,算是把它的腦袋也控製住了。

把包掛在電動自行車一側,我踏上返程的道路。這一次的行動,有太多可以反省的地方。自錢德成處得到河童的消息,立刻就決定甩開陳果,獨赴浪江町,可以說是相當的果決。但此後種種,現在想來,隻能慶幸自己竟在犯了那麼多錯之後還能活著。

首先,明知道可能會麵對給錢德成造成嚴重傷害的怪物,卻還以觀光的心態來冒險,雖然帶了刀,卻放在背包裏,其實是心底裏並不認為自己跑這一次就能逮到河童。瞻前顧後猶疑不決,做事最忌這樣的心態。而後,發現了河童可能是烏龜變異,攻擊性不強,就莽撞地飛撲上去,結果險些受到反擊而重傷。錢德成的傷處猶曆曆在目,是什麼讓我一下子昏了頭,認為自己對付這怪物可以手到擒來的?

我歎了口氣,自己今天表現得像十年前那個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的小子,冒險不能總靠運氣啊,命運不會因為你是個老資格的冒險者而特意眷顧,當引以為戒。

一路上,我感覺到背包扭動了幾下,但也僅此而已。一個半小時後,我回到了友和。

陳果在門口守著我。

"今天采訪順利嗎???她問我,眼睛卻直往我掛著的背包溜。無甲龜露在外麵的部分,被我用麻繩纏得嚴嚴實實,看不清究竟,卻也足夠古怪了。

但不管怎樣,她都不會猜到,我隻出去了一次,就把傳說中的河童逮了回來。

"挺好。〃我回答。我當然知酬是想問我今天到底去了哪裏。我是故意甩脫她,這點太明顯了。

〃這是?〃陳果指著無甲龜問。〃火腿,我今天的一個采訪對象送的,他自己醃的。〃"嗬,我好久都沒吃了,能分我點不?"陳果笑著說。"你可不是想吃火腿。"_,"你隻是想看?這根到底是不是火腿。"

既然她已經起了疑心,再怎麼掩飾,她都會想要追到底,反不如直來直去的好。

"啊,不,當然不是。”陳果窘迫地說。〃這裏不是國內,小姑娘,不要過界哦。”我說著,重新蹬上車進了醫院。

"那明天早上,我還要來嗎?〃陳果在後麵喊。"忙你的吧。〃我揮揮手說。她回去會作分析作假設,會去證實。疑心既生,我還能保留多久的先機?幾天,還是幾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