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傑把保險櫃裏卓肖然的卷宗抽出來,一頁一頁仔細翻看,期望能找到蛛絲馬跡。十幾頁紙,他看了足足一小時,讓他失望的是,仍然沒有任何發現。這個男人就像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裏一樣,沒有親戚朋友,也沒有家庭住址。
據肖克明說夏末近四年內從未離開過Z市,她和卓肖然什麼時候認識的?在什麼地方認識的?這些,或許會是一個突破口。
另外,莫氏企業的兒媳安雅為什麼突然收購糧食機械集團?董潔去德國前已全部調查清楚,莫氏集團的當家人莫老爺子截至目前仍然不承認她的身份,她的行為與莫氏企業有沒有關聯?如果有,是莫氏集團頂著她的名號開拓國內市場嗎?如果不是,真正收購糧食機械集團的人是誰?還是,她真的與父親有關係嗎?
他覺得不能再耽誤下去。否則,長通將會麵臨難以預估的困境。
肖長鴻並不在辦公室。這個問題也確實不適合在辦公室交流,肖克傑與肖長鴻電話溝通後,兩個人破天荒地在上班時間同時回了家。
肖家書房裏,肖克傑把一摞子照片放到肖長鴻麵前,“爸,您認識她嗎?”
照片雖然多,但大多是模糊不清的。僅有的幾張清晰的,也全是側影。而且,當年的卓安雅與現在的安雅差別很大,拍攝的距離又遠,肖長鴻並沒有立即認出來。
見父親搖頭,肖克傑徐徐說出名字,“她叫安雅。”
“安雅?!”肖長鴻手抖了下,“姓什麼?”
“姓安名雅。”肖克傑並沒有漏掉這個細節,他斷定父親絕對認識一個名叫安雅的女人。
肖太太雖然知道卓安雅的存在,但兩人從未因為卓安雅鬧過不愉快。因而,近三十年的時間裏肖長鴻沒有再聽到過這個名字,此刻,突然聽兒子提起這些,他知道,必定是出了什麼事,而且絕非小事。他極力掩飾住心頭的激動問:“出了什麼事?”
肖克傑靜靜盯著父親,“是她收購了糧食機械集團。”
肖長鴻臉色瞬間蒼白,他幾乎可以肯定這個安雅就是卓安雅,收購糧食機械集團就是為了報複他。三十年前,他拋棄了她,三十年後,她回來報複他。很公平很合理,他不應該指責埋怨她,可是,心裏一揪一揪的疼卻是真實的。這件事,他不願意家裏人知道,也不想家裏人再度傷害這個女人,因而,他把照片推回到肖克傑麵前,“我不認識這個女人。”
已經知道答案,照片已毫無用處,肖克傑拿起照片放進碎紙機,“爸,下個月是您和媽的結婚紀念日,帶媽出去轉轉吧!”
粉碎機“刺刺”聲並不大,可肖長鴻卻覺得在耳中轟鳴,明明一伸手就可以搶回那些照片,可他隻能忍著。幾分鍾的工夫,他覺得像過了幾個世紀,直到書房恢複靜寂,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他才疲憊地閉上眼,“前幾天老徐那裏來了批新貨,你陪你媽去挑幾件。”
老徐是珠寶商,進的貨大多價值不菲,肖太太的飾品多出自那裏。
肖克傑卻對父親的安排很不滿意,“爸,我們都忙,平常連陪她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我想趁著你們的紀念日,讓克明也回來,咱們一家人出去轉轉。”
肖長鴻煩躁地揮揮手,“你們安排吧。安排好通知我一聲。”
肖克傑怔怔地盯肖長鴻一眼,好一陣子後猛地轉身,氣衝衝往門口走。
“克傑,這粉碎機噪音太大,拿出去吧。”
肖克傑轉身抱起粉碎機,下樓,走出別墅,打開大門,直到把它狠狠扔進垃圾箱,才咬著牙說:“噪音就這麼大嗎!”
肖長鴻根本沒有覺察到兒子的憤怒,書房裏隻剩他一個人時,他不再強撐,望著放粉碎機的地方喃喃自語,“安雅,這些年,你過得可好?”
卓肖然外出考察後,丁琳的工作非但沒有減少,相反,還多了起來。研發部與生產部送來的每個文件她都仔細過目,她不希望卓肖然不在期間工作上出現紕漏。他承諾她兩年之後會還她一個全新的糧食機械集團,她覺得自己必須得對得起這個承諾。
隻是,她低估了卓肖然的工作量。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裏,她居然無法完成那些工作。於是,加班成了家常便飯。
這一天,又是加班到深夜。肚子餓得咕咕叫,丁琳翻出肯德基的送餐電話,正準備撥打,卻聞到一股誘人的香味,而且,似乎就在身邊。她納悶地抬起頭,見是肖克傑,便笑吟吟地問:“肖總也加班?”
肖克傑自然不是加班,自從那日父親說不認識安雅,他就有從丁琳身上打開突破口的想法。有欲望的人總會有缺點,隻要有缺點就不會無縫可尋,丁琳不會無緣無故進長通,這就是她的縫。“我已經下班,到樓下時才發現你們十八樓亮著燈。聽保安說這陣子你經常加班,肖然不在,辛苦了吧?”
“不辛苦。”
肖克傑晃晃手裏的便當,“吃完再幹。”
“謝謝。”
“說反了。我應該感謝你。先湊合著吃,等肖然回來了,讓他請你大吃一頓。”
“我們卓總還不是為你們肖家打工,為什麼要讓他請!”
丁琳說的是玩笑話,肖克傑卻是別有用心,見機會難得他趕緊順口接下去,“美女都這麼說了,我自然要請了。這便當也別吃了,省得等會吃不下。你抓緊時間幹,我進肖然辦公室玩會兒遊戲。”
卓肖然的電腦雖然設了開機密碼,可丁琳擔心有其他私人物品,不方便肖家人看見。拒絕不禮貌,不拒絕又不適合,見肖克傑掉頭就往卓肖然辦公室走,她趕緊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我忙完了,馬上就能走。”
肖克傑心裏暗道“可惜”,臉上卻笑著,“喜歡吃什麼?”
“特想吃烤肉。去漢江吧?”丁琳並不隨便,隻是,她一直捉摸不透卓肖然,雖然一心一意對待卓肖然,等著兩年之後他兌現承諾,可仍然不想放棄其他機會——在Z市,唯一能救糧食機械集團的就是長通集團。她之所以篡改簡曆來長通,這也是原因之一。
漢江燒烤是年輕人偏愛的地方,內部裝修雅致,但桌與桌的距離並不大。好在丁琳和肖克傑身上都沒富家子弟常有的惡習,一頓飯吃得倒也開心。
飯後,肖克傑執意送丁琳回家,理由相當充分,“現在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自己走不行,我不放心。”
丁琳幾經推托,最後還是坐上肖克傑的車子。
肖克傑隨手打開音樂,婉轉悠揚的輕音樂飄在兩人耳畔,丁琳看一眼車窗外的彎月,“月光之下聽《月光》,意境真美。”
肖克傑側頭望一眼丁琳,“你也喜歡班得瑞的音樂?”
“班得瑞的音樂空靈縹緲,很純淨,能安定人心,閉目細聽之下覺得自己像置身在山野中,沒有人會不喜歡。”說著說著,丁琳真的閉上了眼睛。
肖克傑心神一動,車子駛離市區。嘈雜的聲音被他們甩在身後,車內的音樂聲顯得更清晰。
覺察有異,丁琳睜開眼睛,疑惑地望一眼車外,卻沒有開口問為什麼。
車子一路向北,最後停在黃河堤壩上。肖克傑把靠背調低,頭枕雙手,“班得瑞執行音樂製作時,從頭到尾都深居在阿爾卑斯山林中,堅持不摻雜一絲一毫的人工混音,直到母帶完成。因為隻有在山野中,才能尋到自然脫俗的音質。”
丁琳靜靜聆聽音樂,並不開口說話。她早已不是單純無知的少女,如果今晚隻是吃飯,她不會有任何疑心,可肖克傑竟然帶她來到這裏,他想幹什麼?他會不會也像卓肖然一樣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如果是這樣,以後怎麼應對?及時抽身離去,還是見機行事?
肖克傑也沉默下來。
車外,夜空繁星閃爍。車內,蟲鳴流水聲悅耳。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已是午夜,丁琳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我們該回去了。”
肖克傑這才睜開眼睛,邊發動車子邊隨口問:“你家在哪?”
還沒有揣摩出肖克傑的真實意圖,丁琳擔心在家庭地址上漏出破綻,不想對他說家在哪,可猛然間讓她編一個適當的地址,還真想不出來,一時之間頗是尷尬。
肖克傑自然知道她的顧慮,不過他不想打草驚蛇,於是,裝作誤會的他微微一笑,“不用為難,說個離家近點的地方,打電話讓你家人來接。”
丁琳趕緊解釋,“帝湖花園。我沒別的意思,主要是害怕家裏人誤會。您不知道一個適婚女青年的生活有多悲慘。”
“有多悲慘?”肖克傑狀似八卦,其實,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豎著,唯恐漏掉某些細節。
丁琳裝模作樣唉聲歎氣,“爸媽千方百計逼著相親,稍有不從,老媽便一哭二鬧三上吊,然後老爸就配合著威逼利誘。”
雖然知道這不是真話,可肖克傑還是聽得哈哈大笑,“那就挑個還算入眼的談場戀愛。”
丁琳臉一苦,“我試過了。不過,試過比不試更慘。”
肖克傑不解,“為什麼?”
“我們還沒有彼此完全了解,他們已私下把男方祖宗八代都調查得清清楚楚。”丁琳輕咳一聲,“人都被他們嚇跑完了。”
肖克傑大笑之後開玩笑,“你是害怕他們嚇跑我?”
丁琳趕緊撇清,“您與他們不同。他們是和我談戀愛,您是我的老板。嚇跑他們不影響本姑娘的國計民生,可影響老板的生活本姑娘是要掉飯碗的。”
肖克傑第一次發覺職場上幹練聰慧的丁琳居然說話很逗,她能自如控製兩人間的交流話題,也能輕易改變兩人間的相處味道,和她相處能讓人不由自主放鬆。
兩個人話題十分廣泛,一個小時的車程眨眼間即到。肖克傑看著丁琳走進電梯,“五分鍾後給我來個電話。”
丁琳擺擺手,“好的。明天見。”
五分鍾後,丁琳站在十八樓公用樓層間給肖克傑打電話,“我到家了。謝謝您。”
“晚安。”肖克傑掛斷電話後快速駛出小區。
丁琳居高臨下望著肖克傑的車子駛出自己的視力範圍。
肖克傑在帝湖花園周圍兜一圈駛進小區對麵的路邊停車場,找個不顯眼的角落停下。他在車裏耐心等待,果不其然,半小時後,一輛沙灘金色的奧迪Q5車駛入帝湖花園,中間僅隔五分鍾,奧迪車再度駛出帝湖花園。路燈下,肖克傑看得分明,車牌號正是丁超峰的。望著絕塵遠去的車子,他陷入沉思,丁琳肯定是為了糧食機械集團,可她為什麼選擇卓肖然,難道說卓肖然與安雅有什麼關係?想到這個可能性,他的頭蒙了一下,如果真是這樣,長通未來堪憂。他意識到,丁琳這個女人,將是打開所有突破口的關鍵。
肖克明參照肖克傑提供的行程表,選擇在英戈爾施塔特市守株待兔。等了整整六天,終於等來了夏末。
眼前的夏末黑發白裙,整個人顯得清麗脫俗,遠遠看去像不沾塵埃的仙子。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又笑又跳的女孩是夏末嗎?!她與以前很不相同,以前她的笑容都是淡淡的,隻是臉上在笑,而現在,她的眼睛都在笑,那笑容分明是發自內心的。改變她的人是誰?是卓肖然?
夏末並沒有發現前方呆呆站立的肖克明,見卓肖然沒跟上來,她跳著轉過身子朝緩步慢行的卓肖然招招手,“最後一個城市了。卓肖然,能不能抽出一天時間,帶我去多瑙河河畔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