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2章 幕府生涯(3)(3 / 3)

我老師實在厲害,從前我在他大營中,從他辦事,他每天一早起來,六點鍾就吃早飯。我貪睡總趕不上,他偏要等我一同上桌,我沒法隻得勉強趕起,胡亂盥洗,朦瞳前去過卯,真受不了。迨日久勉強慣了,習以為常,也漸覺不甚吃苦。所以我後來自己辦事,亦能起早,才知道受益不盡,這都是我老師造就出來的。

他又妙趣橫生地追述:“在營中時,我老師總要等我輩大家同時吃飯。飯罷後,即圍坐談論,證經論史,娓娓不倦,都是於學問經濟有益實用的話。吃一頓飯,勝過上一回課。他老人家又最愛講笑話,講得大家肚子都笑疼了,個個東歪西倒的。他自家偏一些不笑,以五個指頭作把,隻管捋須,穆然端坐,若無其事,教人笑又不敢笑,止又不能止,這真被他擺布苦了。”①

這個關於李鴻章早飯遲到的故事,本來很溫馨有趣,但被薛福成一番演繹,又變成了曾國藩要挫李鴻章的銳氣。在薛福成筆下,“飯桌之會”不僅沒有半句“笑話”,而且嚴肅得讓人消化不良。他記道:有一天,李鴻章以頭痛為托詞請假,但曾國藩不斷派人來催促他,還說一定要等幕僚齊了才吃。李鴻章隻好“披衣踉蹌而往”。曾國藩在整個早餐過程中,一言不發,直到吃完後,才放下筷子說:“少荃既入我幕,我有言相告。此處所尚,惟一誠字而已。”李鴻章頓時為之汗漿。

李鴻章也承認自己愛睡懶覺,據說有一回,為睡懶覺這事,他還和湘軍水師統帥彭玉麟打了一架。彭玉麟拿他睡懶覺的毛病嘲笑說:“少荃每日晚睡懶起,想必皖地民風若此,無怪合省以負販為業,少有正途。”李鴻章一聽,火冒三丈,反唇相譏:“雪琴(彭玉麟字)有所不知,安徽民風勤勉,然自令尊執掌數載,竟令做慵懶之態爾。”彭玉麟的父親曾任合肥梁園鎮巡檢,李鴻章說是他教壞皖人,彭玉麟大怒,揮拳就打,李鴻章奮起還擊,兩人扭打成一團。這事在湘軍老輩中,傳為笑談。

薛福成還解釋說,因為李鴻章才氣不羈,曾國藩有心要“折之使就範也”。似乎薛福成對李鴻章的不羈性格印象深刻,幾次提到曾國藩要挫他的銳氣。然而,故事的背後,蘊含著某種“揚湘抑淮”的心理,這在湘軍老一輩中很普遍。薛福成在曾國藩幕中待了七年,與黎庶昌﹑張裕釗﹑吳汝綸合稱“曾門四弟子”,耳濡目染,難免受到這種心理的影響。

薛福成記下一段曾國藩說的話:“少荃天資,於公牘最相近,所擬奏谘函批,皆有大過人處。將來建樹非凡,或竟青出於藍,亦未可知。”②其中“於公牘最相近”這個評語,可圈可點。曾國藩以善相人著稱,百年之後回頭再看這一評語,說準或不準,都會落下話柄。

對於在曾國藩幕中的曆練,李鴻章把它當成人生最珍貴的一課。他後來表示,早先追隨過呂賢基、福濟等人,但都是茫無指歸,直到來到湘軍大營,跟了曾國藩,才如識南針,獲益匪淺。

①吳永口述《庚子西狩叢談》,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

②薛福成《庸盦筆記》,商務印書館,1937年。

夏也百草榛榛焉,秋也嚴霜降兮。炎夏很快被涼秋取代了。這個時期,李鴻章承擔的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曾國藩校正《經史百家雜鈔》。

在流傳甚廣的李鴻章家書中,有一封“稟父”函稱:“曾夫子近編《經史百家雜鈔》一書......今由兒校正。一俟工竣,當付版製印。”①這封家書顯而易見是偽造的,因為曾、李二人能夠朝夕相處,而李文安又在世的時候,隻有李鴻章在北京參加會試和在翰林院任庶吉士那段日子,但《經史百家雜鈔》不是那時編的。奇怪的是,這些明顯的偽造信函,卻在坊間一再刊印,甚至逃過著名史家沈雲龍的法眼,被收入史學界享有盛譽的“近代中國史料叢刊”,也頗不可思議。

曾國藩何時著手編《經史百家雜鈔》?他在《經史百家簡編》一書的序中說:“鹹豐十年(1860),餘選經史百家之文,都為一集,又擇其尤者四十八首,錄為簡本。”他所說的“選經史百家之文”,當指《經史百家雜鈔》一書,而“簡本”即《經史百家簡編》。當時李文安已去世幾年,李鴻章若要把此事“稟父”,隻能墳頭燒紙了。